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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茫然地看着幼儿园,觉得视线又在打转。

这几年来她好像反应迟钝了很多,也许和生下小舒后的体质有关系。

她不太能承受突然的变故,怎么也回不过来神。

当初偷渡到国外呆了一个月,思念蚀骨,她的病情好转,又偷偷地回来,从此像一缕游魂,远远地保持着距离,守着小舒。

她回国他势必知道,却没有找她的麻烦溲。

阿雅那时候是感激的,觉得他默许了。

她想起两年前,终于盼来了他把小舒放进托管的小班,那意味着她能远远地看看儿子了。

可是她只去了一次,当天他就给小舒办了手续,小舒再也没出现过恧。

后面足足七个月,她不知道小舒在哪里。

他不会跟她发难发脾气,他历来是不动声色的人,他根本都不屑找她谈一谈,给个警告,他狠起来,一击致命。

那样的折磨她受不住。

这些事想起来,把她带入了一个深渊。

越想,越糟糕,越绝望。

最后,不得不正视起昨晚的对话。

阿雅盯着自己的双手,骨节攥得凸起了薄薄的皮,越看越森白。

她突然扯嘴,轻轻笑了一下。

眼前戴墨镜的男人一愣,听得出这股笑声下轻声的自嘲和绝望。

“把你的手机给我,我和他说。”

男人思考了下,拿出来给他了。

……**……

席城今天一切按部就班。

早晨出发晚了些,阿嫂说小家伙有点怏怏的,叫了几次都不起床。

他去儿童房看过,探了下额头,丢下一句:“今天可以不去上学。”

关门后,倒是听见里头床上有动静,不晓得是在欢呼还是打滚。

臭小子。

身体底子差,很容易低烧,昨晚也是他下手重了,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委屈,小嗓子扯着哭了挺久。

去席氏大厦的路上,他望着窗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下头人还挺奇怪,问了句,既然小少爷今天不去幼儿园,为什么还要派人去。

他不讲话,那头就噤了声。

说是席氏,也不像个正经的公司,一栋楼空了好几十层,他骨子里说不准是个粗人还是个雅人,登高望远,就在最顶层设了一层办公室。

外面的大坪的露台,是一个空中泳池,他偶尔会在这里游泳,躺椅就在天台边缘,没有任何防护栏。

坐在那里晒太阳,三十层的深渊底下,车水马龙,整个香港尽在眼底。

眯起眼睛,想起那么多年前在新界,单枪匹马杀了铁头七,二十七条街的管理权落到手中,大小场子,两个码头垄断。

那时候,真能不要命。

在席汉文猝不及防被砍掉一只左手时,他崭露头角,大家一夕之间认识了一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豺狼。

坐稳这个位置,他不过二十七岁。

那时他不知道会遇上一个比自己小十四岁的女人。

那时他左一个,右一个,上那些被他削下去的大佬们的青妇女人,给所有兄弟看,给敌人看。

那时,他太无所谓了,他们这样的人,婚姻算个屁,此时万人之上,想c谁的女人都行,下一刻便不知横尸在哪。

大家都劝他,一个张韵玲换油尖旺,换少说四五年的稳定,换造船业龙头张氏,值得,太值得了……

他这辈子后悔的事不多。

娶张韵玲算其一。

五年后,叼上那么一个还在读中五的小女孩,算其二。

……

秘书递过来手机,他正低头在文件上鬼画符,签了字一扔。

太阳晒得眼前有些黑,他一时没看,蹙眉按了键,低沉懒散地喂了一声。

“我答应。”

被晒久了,他慢慢起身,只穿了一条泳裤的精装身躯,小麦色的皮肤被阳光照得似乎蒙了一层蜜色光芒,那些蜜色下,肌肉紧紧扎实。

他有点恍惚,兴许也不是恍惚,顿了顿,目光望远,问道:“你讲什么?”

阿雅知这个男人性子向来冷酷恶劣,这样故意的难堪也不是一次两次。

她很麻木,“昨天晚上你说的交易,我答应。”

那头就没话了。

很长时间没出声。

她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像没了所有力气一样,着急道:“小舒在哪里?他今天没来上学,你不要故技重施,席城,你不能再把小舒藏起来,”

席城把手机给了秘书,拿过浴巾拂过头顶。

没有吩咐,秘书却是个长期在他身边的,很知道做事,已经接起电话。

“阿雅小姐,我是城哥的秘书斯林,您在那里等着,我让司机过来……”

秘书的声音消失不见,他把头顶的浴巾拽下来,一跃,又钻进泳池。

池水表面被太阳晒热,底下却冰凉,他闭气在里面一动不动,周围安静,心也逐渐才清凉下来。

想起早晨给保镖打的那通电话。

够瞧不起自己的,把电话给秘书干嘛呢,不都早打好算盘了。

做了无耻的事,到底还是不想听她的声音。

穿上衣服回到办公室,席城打了几通内线。

不一会儿,大小堂主们,各子公司的经理们都来了。

先是开会。

会议和别的公司会议不太一样,烟雾缭绕,踢桌子椅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出了什么事,打打杀杀骂娘声不断。

席城没怎么说话,瞅了眼几个元老,不指望把他们教的像个斯文人了。

他看了几次时间。

下班的时间,安排来了车,他坐上去,闭目养神。

睁开眼睛时,秘书斯林打开车门,告诉他应酬的地方到了。

这一顿饭吃到八点过半,一整面的环形落地窗,窗外的霓虹熠熠生辉,照得整个香港城像一个璀璨的玻璃瓶子。

散局时,对方的公司公关做的足,许是向不知谁打听了他的喜好来着,立刻说马上就是下一场,兰桂坊最高级的夜吧。

他抽着烟,淡淡地笑。

看了眼腕表,秘书斯林立刻礼貌的和对方公司说了声。

席城去了趟卫生间,出来酒店车已泊好。

司机开车,问他:“城哥回哪儿?”

他把烟丢出去,车开得快,烟雾被风剥尽,打了个璇儿就消失了,他歪回座椅里,两条长腿挤在前座后,懒散地叉开,仰头双手叠在脑后,四肢舒张扯得修身的黑色衬衫生了褶皱,又笔挺无比,笑了似的——

“老许,你说我回哪儿,回家啊。”

老许诧异,给开车多年,也不见几时城哥说要回家。

住处很多,香闺更多,地点记不住,有时城哥皱着眉头想半天,想的烦了,会说‘那个五号’,‘那匈挺大的叫什么来着,去她那儿’。

只有后来出现了阿雅小姐,城哥最记得牢,去得勤,不管进不进屋,喝醉了,清醒着,上了车就说要去小洋楼。

这几年倒好,干脆两点一线。

……**……

车在五百米的地方,席城叫老许停住了。

他拎了西装外套,下车,一手抽烟,一手插在裤袋,那西装外套就别在西裤侧和他的手腕间,来回地扯。

小洋楼是白色的,两层,不太,前面后面都带了院子。

一直被阿嫂打理得很好。

晚上,庭前挂着的灯会开两盏,还有绿色的地灯。

席城站在镂空的雕花门前,也不动,视线静静地,仿佛能够穿透那扇正门,再拐个弯,直达客厅。

房子里每个窗户都亮了等,客厅的灯最亮,隔这么远,他依稀听见了说话声。

小孩子的声音温吞吞的,许是高兴坏了,有些嘹亮。

大人的声音呢,细细慢慢的,每一句话前头都叫一声‘小舒’,好像要把这几年积攒的喊出来。

那道柔柔的声音,温柔得这个夜,仿佛风都没有了。

一根烟燃尽,又站了会儿,他才低头进屋。

自己按得指纹锁。

客厅走廊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席嘉舒明显感觉到背后妈咪的身子猛地一僵。

“是爹地回来了。”他回头,黑乌的大眼睛也有些担心,看向妈咪。

阿雅的视线还在他的小作业本上,身体里血凝了几分,面上强作镇定,“是呀,小舒继续做作业。”

母子俩坐在地板上,下面是蒲垫。

她在儿子小小的身子后面,半圈着他,小家伙两手趴在茶几上,要写作业,她便不能握他的手,目光一寸一寸地流连着儿子的小胳膊小腿,后脖子那里干干净净滑滑的白皙皮肤,她摸着小家伙头上的发。

瘦瘦的,可是一头头发乌黑亮亮的,可能剪得勤,整整齐齐还有些硬。

像了那人。

脚步声穿过了走廊,沉稳的,走的也不快,越来越近。

席城把西装外套和车钥匙扔在斗柜上,换鞋的时候略抬了下眼。

阿嫂正端着两碗海鲜粥出来,也定了定,唤了声,“先生回来了。”

男人的目光从一处漫不经意地落下,点了下头。

换上棉拖时小家伙从女人的手臂处扭过脑袋,开心的心情写在小脸上,弯弯的眼睛,“爹地!吃晚饭了吗?”

他哼了一声,不作答。

长腿跨上台阶,行走在宽敞的客厅里,身上淡淡的酒味就散开了。

阿嫂说,“先生,等住,我给您端杯茶。”

他双手插袋站着,没什么表情,又点了下头。

转了个方向,手臂修长,绕过她头顶拿了电视的遥控器。

阿雅一瞬间停住呼吸,动也不动。

席嘉舒没有察觉到,仍旧在问,“妈咪,这样写对吗?”

她慌乱回神,低头去看。

头顶的阴影这时却盖下来,酒气混着熟悉的浓烈气息盖下来。

席城扫了眼,蹙眉敲了下小家伙的脑袋,“错了,呆瓜。”

阿雅的手本就放在儿子的小脑袋上,他没注意,敲下来时那硬邦邦的骨节一并也把她的手指尖敲了去。

她缩了缩手指。

这个动作被席城看到了。

他仍旧没什么表情,也很快起身。

但没走开,身躯太高,阴影投到了身前女人的背脊上,她弓背坐着,这会儿才看出来身形有多消瘦,他目测过去,比了一下,手掌微微打开,就能扣住她的腰宽。

又觉得自己是有多无聊。

开了电视,斜斜地躺进了沙发。

电视声音小,屏幕大,光线一跳一跳的,在她莹白的脸上。

长长的头发一束,散在后面,她头一动,那些长发就在她的衣服上颈子里缠扯,一丝一丝,弯弯绕绕的黑。

阿嫂把浓茶端过来时,他正看到她躬身下去,衣服领口下露出来的一抹白色。

喉头一动,他转眼去看电视,端过浓茶大喝一口。

客厅里电视没有声音,沙发处也没动静。

女人和孩子的声音温温柔柔。

“妈咪,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

阿雅没答,眼底落寞,微笑了一下摸他小额头,“小舒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但是啊写起来好慢,考试的时候最吃亏了,笔画太多,而且写错了老师会扣分,真是过分。”

身后茶杯落座的声音和男人略阴沉的嗓音:“那么多废话,叫你阿猫阿狗你才舒服了?”

小家伙也不是真怕,可是妈咪在,特别想撒娇,紧紧的攥着妈咪的衣袖,像找到了靠山。

阿雅到底回头,看向了他。

他的视线不知道多久前就在看她,冷冷沉沉的,四目相对他也不撇开了去,话是对着儿子说的,“写完了上楼睡觉。”

小家伙撇了两下嘴,嘟起来了。

阿雅很不舍,很不想动。

今天是他开恩,她知道的,下午司机把她放在这里,她都以为在做梦。

见到小舒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止不住。

阿嫂也跑过来,抱住她就大哭。

见不到儿子时,她总是设想,见到了要跟小家伙说些什么,带他去玩什么。

真正见到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贵,就算是陪他做会儿作业,都是特别好的。

她帮忙收起小橡皮和本子,手一刻也不愿离开儿子的身体,拉起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小舒,来,妈咪送你上楼。”

“妈咪,我不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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