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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卯时, 外间天际隐隐晓白,养心殿内一片安静。

许顺福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云姒姑娘,后宫佳丽三千, 皇上只是起了些心思很简单, 但能让皇上生出怜惜却是很难。

云姒和谈垣初对视一眼, 她隐约地察觉到什么, 美人眸倏然轻颤着垂下,稍顿,她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她轻攥着手帕,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垂, 乖顺得不行。

等一切收拾妥当, 二人仿佛都忘了谈垣初刚才问云姒的那个问题,等銮驾准备前往御书房时,许顺福拉了云姒一把,云姒忙忙跟上, 谈垣初将许顺福的动作看在眼底,却是没有阻拦。

养心殿前往御书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红色甬道, 等他们出来时,外间太阳也逐渐升起,云姒被晒得脸颊泛红。

有宫人举着伞, 许顺福扫了眼, 轻啧了声, 这云姒姑娘怎么也不知对自己好一点?

这样想着, 许顺福就伸手把云姒拉到伞下。

阴影遮住头顶, 云姒整个人都藏在伞面下, 被遮得严严实实, 四周又有宫人撑伞, 阳光都被挡在了外面,云姒一怔,低声道:“多谢许公公。”

许顺福觑向她,想到昨日皇上的话,不着痕迹地提醒:

“云姒姑娘在御前不必这么拘束。”

皇上都说由你去了,你一副毕恭毕敬地作甚?

云姒眨了眨杏眸,刚欲说什么,銮驾内冷不丁敲起两声响:

“你们俩话挺多?”

许顺福和云姒对视一眼,两人都倏地噤声。

许顺福心底泛起嘀咕,他一个阉人和云姒姑娘说两句话,皇上都不高兴?

这气性可真小。

云姒什么都没想,她只是越发低了低头,头顶的青玉珠簪在白日中甚是耀眼。

*******

谈垣初一连三日都没进后宫,坤宁宫请安时,抱怨声连绵起伏。

皇后抵着下颌,不紧不慢地听着,等众人说完,她才摇头说了一句:

“卢嫔才去,皇上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难免。”

卢才人死后以嫔位下葬,皇后向来严谨,不会在这点上有差错。

闻言,殿内一半人都被堵得哑声,也有人觉得一言难尽。

谁不知道,卢才人失宠半年,要不是她忽然出事,皇上还能不能记得她都是一回事,她死了就死了,皇上会替她伤心难过?

皇后仿佛没有察觉殿内一时间的沉默,她觑向左侧的空位,不禁皱起了眉头:

“杨宝林呢?”

当即有人朝空位看了一眼,这杨宝林被贬位后,起初还来坤宁宫请安,但被中省殿关顾一趟后,翌日,她就迫不及待地找皇后娘娘做主。

结果被皇后娘娘一句“这本就是规矩”堵了回去。

打那后,她就有三日没来请安了。

苏贵嫔和杨宝林进宫起就有龃龉,她淡淡地朝何美人看了一眼:“何美人和杨宝林同住一宫,难道也不知道杨宝林究竟怎么了?”

话落,就有人忍不住抬手掩住唇角的幅度。

谁不知道杨宝林还是婕妤时,何美人就一直巴结着杨宝林,现在杨宝林倒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还会不会抱成一团,苏贵嫔这话问得颇有些讽刺。

何美人只是温柔抬眼,仿佛没听出苏贵嫔话中的针对,语气轻缓:

“杨宝林最近一直闭门不出,嫔妾也不知长乐殿内情况。”

苏贵嫔冷淡扯唇,不置可否。

容昭仪懒得听她们口角争执,她慵懒地倚在位置上,语气轻慢中透着点讽刺:“许是又病了。”

杨宝林前两日都是以不舒服做借口不来请安,但敬事房那边却是一直没递消息过去,绿头牌至今还挂在敬事房中。

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不舒服只是借口,根本就是借此宣泄对皇后娘娘那日处理结果的不满。

而且,她还抱着皇上会去看望她的希望,只要皇上去了长乐殿,她如今的艰难处境就会立即迎刃而解。

但可惜,中省殿去长乐殿搬东西一事至今都过去了三四日,皇上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仿佛坐实了杨宝林失宠的事实,加上皇后娘娘也不曾替她做主,长乐殿现下的处境可谓是十分艰难。

被宫人敷衍无视也就罢了,马上就是十五,到了宫人和主子领月俸的时候,那日杨宝林刁难中省殿的人,谁知中省殿会不会回报一番?

也就只有杨宝林还认不清事实,觉得她还是曾经那个杨婕妤,居然还敢和皇后娘娘置气。

皇后娘娘显然也能想到这一点,她不恼不怒,只是顺着容昭仪的话道:

“想必是如此。”

她扭头吩咐百枝:“等请安散后,去敬事房把杨宝林的绿头牌撤下来,免得侍寝会过了病气给皇上,再去太医院替她请位太医,病了只窝在殿内,也不知请太医,卢嫔都去了,难道她还怕有人会闲言碎语不成。”

皇后娘娘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甚至还皱眉仿佛带了点担忧和无奈。

但话中意思却是让一众妃嫔险些笑出声来,那次杨宝林中毒,在皇上面前说什么怕有人会背后说三道四,才不肯请太医。

谁都知道,那是杨宝林故意说给皇上听,好让皇上知道卢嫔平日中对她是如何不敬。

只不过这句话现在听来,却是莫名地讽刺,也不知杨宝林听来,会不会觉得臊得慌?

岂止是臊得慌,杨宝林险些又摔了一套杯盏,是雅玲跪地,抱着她的腿哭求道:

“主子冷静啊!”

现在长乐殿不复从前光景,这一套套的杯盏碎了就是碎了,中省殿那边可不会给长乐殿添补,不仅如此,这件事如果传到皇后耳中,皇后心中会如何想?

短短一段时间,雅玲都仿佛憔悴了许多,再不见往日的得意和张扬。

杨宝林怔愣愣地跌坐在椅子上,两行清泪蓦然掉下来,她哽咽道:

“欺人太甚!她们都欺人太甚!”

雅玲落泪,说不出话来。

长乐殿中哭成一团,许久,雅玲说:“主子,您不能再任性了,请主子去向娘娘请罪吧,如果敬事房的绿头牌一直不挂上去,主子谈何重新获宠啊?”

杨宝林眼泪不断地掉,她从未受过这般屈辱,但她不得不承认雅玲说得对。

她已经没有资格和皇后作对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宝林闭着眼,哑着嗓子艰难道:

“……我知道了。”

杨宝林说去请罪,她也未曾磨蹭,立即带着雅玲去了坤宁宫。

云姒得了消息,都是傍晚时分了,彼时,她正随着圣驾回到养心殿,听见秋媛和秋寒等人在讨论这个话题。

她问秋媛:

“发生什么了?”

见到她,四周宫人有点不自在,毕竟在这些宫人看来,云姒和她们不一样,秋媛看了她一眼,没将她排挤在外,将事情重说了一遍:

“……杨宝林一去坤宁宫,就跪下哭着说最近身体不爽利,本来今日好得差不多,准备明日就去请安,请皇后娘娘将她的绿头牌挂回去。”

云姒讶然,她没预料这段时间后宫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她面上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问:

“然后呢?”

众人一怔,忽然想起她曾经伺候的卢才人就是因为杨宝林死的,杨宝林也因此才被贬位,怪不得她对杨宝林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她们做奴才的都知道,一旦被分去哪个宫殿,基本就和主子一荣俱荣,她好不容易爬到卢才人的贴身宫女的位置,却全被杨宝林毁了。

但转念一想,要不是因此,云姒也来不了御前。

一时间,御前宫女也不知该不该同情她。

秋媛没有同情她,依旧是同样的语气,不冷不热:“皇后娘娘说她身体没好利索,最好再休养一段时间,而且替她请了太医,一切都等太医诊治后再议。”

云姒眼神不易察觉地一闪,她应该猜到结果了。

太医是皇后娘娘派去的,而且她也不做什么,只需要压着杨宝林让她静养几日,让杨宝林意识到她的权威不容挑衅,同时也达到了警告后宫妃嫔的目的,在皇后娘娘和杨宝林中,太医只要不傻,都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杨宝林注定要在宫中安静待一段时间,这绿头牌短时间内也甭想挂回去。

果然,秋媛的话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太医说杨宝林郁结在心,最好休养一段时间。”

云姒抿唇冲秋媛感激地笑了笑,她心底清楚,她初来乍到,再加上谈垣初不曾避讳过对她的态度,她在养心殿内其实很容易受到排挤。

不是明面上的排挤,而是她一来就越过众人,众人心底难免有疙瘩,和她疏远距离。

这对云姒来说,不论她日后会继续待在御前,还是会进入后宫,都绝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任何一个后宫妃嫔想要和御前的人交恶。

而秋媛如今作为御前隐隐较为出头的宫人,她对云姒表示出接纳的态度,其余宫人自然会有样学样,这才是云姒感激秋媛最主要的原因。

秋媛和她对上视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云姒轻垂眸,想起今日在御书房她听见的消息,卢才人一死,前朝也不曾太平,卢家和杨家结了死仇,在朝堂上也隐隐针锋相对。

杨宝林虽然之前一直都颇为得宠,但是整个杨家却没出几个能耐的人,最高的官位也只做到了四品侍郎,往日仗着杨宝林得宠,杨家还能张扬一点,但如今被卢家针对,加上杨宝林在后宫失势,难免会显得兵荒马乱。

也不知道杨宝林是否得到了这些消息。

云姒淡淡敛下眼睑,她记得杨宝林当初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在宫中受的第一次伤就是被杨宝林所赐。

那日中秋,她和卢才人说来日方长,却也不止是在对卢才人说。

******

傍晚,敬事房的人又来一趟,被许顺福拦下,内殿都没进去,许顺福:

“皇上吩咐,今日不翻牌子。”

敬事房的掌事张公公都快哭了,许顺福表示爱莫能助,他隐晦地觑了眼云姒姑娘。

御膳房的人一贯精明,等敬事房的人一离开,确认了圣驾今日的去向,立刻着人送来晚膳。

殿内,云姒站在一边替谈垣初布膳,她一手拢着衣袖,一手持着木箸,昏暗的殿内点着一盏烛火,照在她露出的一截白皙皓腕上。

谈垣初的视线不经意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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