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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他说得慌乱,执在白瓷汤匙上的手不自觉地添了两分力,扣得之间发白。

等他说完,她还是平静地抬起了头:“这话听着倒很是那么回事,可是我为什么要让他谋反?”

他捕捉到她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不安,脸上半分波澜也无:“思婉,你不必慌,你就是要弑君我也不会说出去。若真让我说点什么——”他深深地缓了一息,“我只觉得你未免赌得太大。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陛下身上,卫川也的确比陛下要好。可边关将士那么多,你怎知他真能建功立业?便是真建功立业,你又怎知他真会为了你谋反?就算他如有神助,来日当真势如破竹地杀入京中……”

他顿了顿,打量着她:“到时他承继大统,天下美人只要他想要,就皆是他的,你又怎知他仍旧会待你好?”

徐思婉的心弦骤然松下。

原来他虽猜到了她的豪赌,却以为她只是被情爱之事迷了双眼。

她不由心觉好笑。若她当真只为情爱就去做这样的事,那可真是失心疯了。

她倏然又笑起来:“是呀,这事变数那么多,每一步都可能不遂人愿。若要一切如我所想那便称得上是旷古奇闻,真的要让他如有神助才行,我怎么可能傻到去赌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知你如何会这样想。”

唐榆一滞,探究的目光直触她眼底,可她毫无躲闪地迎着他,竟寻不到半分心虚。

这般一来,就换做了他慌乱。

若她并无此意,就是他多心,可就如她所说,那般推想如若实现,称得上是旷古奇闻,旁人大概不会这样胡思。

他这样乱想,似乎无形中暴露了些自己的心思。

他在意她对卫川的心思,在意到她有一点安排,他都觉得是因为她放不下卫川。

唐榆屏息一瞬,欲盖弥彰地问她:“那你何苦将他支去边疆?前阵子的事,陛下并未动怒。”

“这样对我和他都好。”徐思婉声色平静,“议论已起,他在这里就是众矢之的。他走了,我们都能安稳度日。”

“如此而已?”唐榆仍有疑虑。

她笃然点头:“如此而已。”

说罢她不再做任何解释,自顾用完了那盏玫瑰羹,看起来毫无心虚之意。

诚然她看得出,唐榆是不信她的话的。他读过很多书,又已很了解她,这份了解让他知道她的心思不会那么简单。

可她若承认她的确想怂恿卫川谋反又不行,因为背后的缘故实在无法同唐榆明言,更多的打算亦不好直说。而若承认她就是为情所困才去豪赌,又太蠢了,她不喜欢那样为情爱疯魔的女人,也不想将自己说成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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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卫川上疏自请从军出征,皇帝准允,为宣国公府加封食邑。

同时,皇帝也愈发忙碌了,因为与若莫尔的战事打得并不顺利。大魏将士虽多,但若莫尔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兵强马壮又有狠劲儿,颇为难缠。

战事拖得一久,粮草便也偶有跟不上的时候。为着调集粮草的事,户部、兵部都忙得焦头烂额,徐思婉先是听说户部尚书累病了,又听闻身为户部侍郎的爹爹气得在户部衙门里摔了杯子,怒斥手下官员办事不力;没过两天,有些关于兵部的闲言碎语也飘出来,说前方战事正吃紧,信差竟贻误了军情,原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的一封急奏不知为何耽搁了两天,不知要平白葬送多少人的性命。

其实纵使说八百里加急,偶尔出现意外误了时间也稀松平常。因为大魏幅员辽阔,途中实在难说会遇到什么,风霜雨雪、豺狼虎豹,哪个都有可能挡路,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因战事吃紧,这样的错处就变得不可容忍起来。徐思婉听闻那信差当日就被砍了头,默不作声地细品了半天各方的情绪,唤花晨备了笔墨。

一封早已在心中揣摩许久的信一刻后顺利写就,徐思婉将信装好,叫来唐榆:“你出宫一趟,去见兵部陶大人,务必亲手将这信交到他手里。”

唐榆了然一应,花晨“咦?”了一声,不解道:“可是粮草的事?娘娘何不将此事告知咱们大人?总归更放心些。况且户部尚书这几日正好病了,大人统领户部,若能办几桩大事,说不准……”

徐思婉不待她说完就笑了:“户部尚书这样紧要的官位不会轻易换人,此事于爹爹而言可有可无。”

顿了顿,又道:“其实这封信递给谁,我也想了许久,到底还是觉得陶浦和的火气会重一些。说到底,此事虽瞧着是户部的差事,但战事输赢于兵部而言更为重要。这事若交到爹爹手里,爹爹多半按部就班地查办也就算了,可陶浦和心下生恨,总要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再者,林氏前阵子的事落了罪,拔出萝卜带出泥,供出了不少旧事,其中就包括从前与陶氏的种种纷争。

徐思婉瞧得出,陶浦和与这女儿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所以她稍加安抚也就了了。可那毕竟是陶浦和眼看着长大的女儿,如今知道她是受何人牵连,总也要生出几分怨气。

新仇旧恨,便都冲着林氏去吧。虽然本朝从未有嫔妃走出冷宫,按理说林氏已惹不起什么风浪,可她自己就是死里逃生才得以在此兴风作浪的人,如何容得了旁人走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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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陶浦和看完她信中所写后果然震怒,唐榆却不容他手里留下徐思婉递出去的东西,眼看他将信烧了才回宫复命。

小半个月后,陶浦和上疏参奏锦嫔家中贪污边关粮草。虽则事情过去已久,却敌不过那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疏奏中亦明言冷宫林氏早已知晓此事,却只顾以此拿捏锦嫔,绝口不与皇帝奏明,分毫不顾大局。

若这事落在昔日的玉妃头上,或许降降位份罚罚俸也就过去了;但安到如今的庶人林氏头上,就成了死罪。

陶浦和在疏奏中道:若天子妃嫔只顾明争暗斗而枉顾朝堂大局,为一己之私置边关将士生死于不顾,枉死者如何瞑目?

言下之意,已是直至锦嫔家中与林氏之过令将士枉死。

是以只过了短短三日,圣旨就从紫宸殿中颁下。锦嫔举家被抄,父亲凌迟处死,三族之内没为官奴。

至于锦嫔本人,皇帝念及她已然亡故且诞育皇次子有功,又是因孝心才犯了糊涂,不再追究其罪责。

而冷宫林氏,终于被赐了一杯鸩酒。林氏一族之内,亦有数人受其牵连,罢官降职。

圣旨颁下去的那日,天上下了一层细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在乍暖还寒的春日里冷得很。

徐思婉在殿里烹了暖茶与莹婕妤和思嫣同饮,莹婕妤有些唏嘘,思嫣倒只为徐思婉高兴。一盏茶才刚见底,有宫人冒雨赶来霜华宫,入殿禀道:“贵嫔娘娘安。下奴是宫正司的人,适才奉旨去给冷宫林氏送鸩酒,林氏却不肯喝,非说要见娘娘。”

“这有什么好见的!”莹婕妤拍案而起,疾言厉色,“那些糟污事你们都知道,她这会儿请倩贵嫔去,不是鸿门宴么?你们还敢来禀!直接将酒给她灌下去算了,陛下还能查她是不是自己饮的不成?”

“婕妤娘娘说的是……”那宦官点头哈腰,露出难色,“可林氏家中总归有些家底,林氏入了冷宫后也有钱。所以……她早就听说了朝中的动静,还买通宫人给肃太妃递了信儿。今日下奴们刚到冷宫,她就说她非见倩贵嫔不可,若见不到倩贵嫔,肃太妃就会禀奏陛下她并非自己赴死,生前受了下奴们的欺辱,这……这……”

徐思婉听至此处,心下了然。林氏再有诸多不是,原先也是天子宫嫔,更实实在在地得宠过。碍于面子,皇帝不会想看她死得惨烈;出于私心,大概也想让她自行赴死,保全最后的体面。

徐思婉不由想起陶氏和锦嫔的死。

她们两个,都是她主动去见了并送她们上路的,自己要求见她的,倒还是第一个。

她心底生出一股诡邪的意趣。

“那我便去见见,省得她闹个没完。”她边说边站起身,思嫣嚯地也站起来,想劝她:“姐姐……”

然而话没出口,就听她唤起了人:“花晨,月夕,兰薰,桂馥,张庆,小林子,小哲子……”

一口气唤出十数个人名,最后才添了句:“都跟我走。”

语毕又看了眼唐榆:“你在拈玫殿守着,若我半个时辰后还没回来,你就直接去紫宸殿禀话。”

“诺。”唐榆应声,徐思婉笑看向思嫣:“这么多人守着,林氏便是三头六臂也伤不到我,你可放心了?”

思嫣这才松气,笑着摇摇头:“看来是轮不着我为姐姐担心了。那姐姐去吧,我不多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