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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至金秋,枫叶瑟瑟,丹桂飘香。

这日,景阳懒洋洋的躺在玉簟上吃酪浇樱桃,一旁的摇篮里,小世子盯着彩色的锦球,晃着小手,咿咿呀呀的玩。

见着玄色长袍的谢纶走进院里,下人们纷纷行礼,“国公爷万福。”

景阳闻声看去,见真是谢纶回来了,缓缓放下手中甜点,转脸看了眼明亮的天色,目露诧色,“今日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谢纶默不作声,挥了挥手示意旁人退下。

很快,下人们低头离开,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

景阳看着谢纶那严肃的神色,也察觉到了不对,于是敛了笑意,坐起身,蹙眉问他,“出什么事了么?怎的板着一张脸。”

谢纶缓步走到榻边,挨着景阳坐下。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刚得到的消息,顾皇后膝下的大皇子……没了。”

景阳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谢纶。

因着太着急,她的嗓音都发紧的沙哑,“没了?什么意思?”

谢纶之前常听景阳提起大皇子那孩子,说那孩子模样生得极好,又很是乖巧听话,生下来不哭不闹的。

后来景阳嫁到陇西来,那孩子还会准备些小礼物送给“远嫁的姑母”,比如在路边摘的小花,或是一片秋日的枫叶,新得的小猫崽……

谢纶虽未见过大皇子,心头却对这聪慧知礼的孩子很有好感。

“半月前,大皇子……突发喘疾,病逝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景阳摇头,难以置信,嘴里喃喃道,“明明不久前,我还收到皇嫂的来信,信里还夹着宣儿写的大字。他大字写的可好了,新学了姑母两个字,特地寄来给我看。他还向咱们蕴石问好,说等明年我回长安,他要带蕴石一起去放纸鸢……”

那端端正正的“姑母万福”四个字,她还好好保管了起来,就放在她书桌旁的匣子里。

看着景阳骤然泛红的眼圈,谢纶轻叹一声,将她圈入怀中,“小孩子体弱,能平安长大,实非易事。”

他初为人父,听到小孩子早夭,心头也深感惆怅。

景阳趴在谢纶怀中,伤怀得哭了许久。

待情绪稍稍平静,她擦了泪,低声道,“我皇嫂那般爱重宣儿,如今宣儿没了,她哪里受得住?何况她还怀着身孕……”

设身处地,若是自家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景阳觉得自己肯定会发疯。

她想都不敢多想,一想心头就割肉般痛。

谢纶替她擦去眼泪,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你皇兄应当会陪着她,开导她的。”

景阳丝毫都没被安慰到,反倒越发担心起来。

她怎么觉得……皇兄那个性子,越是开导,越是适得其反呢?

思前想后,景阳决定回长安一趟。

她嫁来陇西已有三年,这还是头一次回去。

谢纶不放心她与孩子两个人长途跋涉,安排好手头事务后,与她一同回去。

一路颠簸,行至长安,已是初冬。

时隔三年,再次见到顾沅,景阳简直都不敢上前相认。

顾沅太瘦了,白皙的巴掌小脸尖尖的,穿着件月白色兰花云纹袄子,披着厚厚的浅色大氅,娇小的身形在这过分厚实的衣裙里,都让人担心她会不会被衣裳给压垮。

梅花树下,她的脸色比那满树的白梅花瓣还要苍白,带着一种脆弱的、疏离的美感。

景阳喉咙微哽,掐了掐手心,才调整好表情,上前与她问好,“皇嫂。”

顾沅缓缓转过身,看到她,郁色难掩的眉眼间微动,姣美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来,“景阳,你回来了。”

景阳看她这样,不知为何,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与顾沅一起回到凤仪宫说话,她刻意避开宣儿的事,不去提起那伤心事。

可当顾沅看到白白胖胖的小世子时,略有遗憾朝景阳笑了笑,“先前宣儿知道你生了个小表弟,欢喜极了,说要带他一起荡秋千,一起玩小木马……”

景阳眼圈又红了,胸口闷闷的。

顾沅失神的盯着庭院外,轻声道,“原来院子外有个秋千架,宣儿常玩的,可惜不久前,被你皇兄拆了。还有宣儿的小木马,小玉弓,小陀螺,他都收走了……”

景阳道,“皇兄他也是怕你睹物思人,逝者已逝,你得放宽心,多多保重身子。”

“睹物思人。”顾沅轻轻扯了下唇,“难道把那曾经存在的一切毁了,那孩子就没来过了么?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拼死生下的孩子,怎就不存在了呢……”

景阳梗住,见顾沅这副沉郁落寞的模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从凤仪宫离开,景阳的情绪始终是低落的。

也不知为何,她感觉凤仪宫就像是一座令人窒息的牢笼,才在那里坐两个时辰,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夜里安歇时,景阳窝在谢纶怀中,小声道,“皇嫂她好像病了,我看她那副模样挺难过的。”

谢纶道,“她应当还没放下大皇子的事。”

景阳轻叹了口气,“只希望她能快点走出来吧,日子总是要向前过的。”

半个月后,伴随长安纷纷落下的第一场雪,顾沅的肚子也发动了。

这一胎才满九个月,便提前出来。

是个小皇子。

皇帝大喜过望,大赦天下,立为太子。

景阳听到这消息,也是极高兴的,亲自去凤仪宫探望。

可她分明看到,顾沅并不欢喜,她只病恹恹的靠着软枕,看着抱着襁褓满脸笑意的皇兄,失了血色的唇勾起一抹凉薄的、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景阳看得心里咯噔一下。

同为女人,同为母亲的自觉告诉她,皇嫂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顾沅。

留在长安过了个年,一开春,景阳便与谢纶启程回陇西。

临别时,景阳握着顾沅纤细冰凉的手,再三说着“保重”。

顾沅依旧是淡淡的,反握住她的手,朝她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你也多多保重,跟谢国公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

景阳笑着应下,与谢纶一起上了马车。

回首再望,恢弘高大的宫殿前,那抹纤细的身影渐渐地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见。

那时的景阳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见,便是永别。

时光荏苒,眨眼过去五年。

小世子一天天长大,景阳与谢纶夫妻恩爱,一家子在陇西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温馨又安逸。

可这一年秋,长安忽然传来噩耗,顾皇后薨逝。

顾沅的离世给景阳带来的震撼,比宣儿那回更甚。

那样温柔的、美好的几乎不真实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景阳恍惚了许久,依旧无法相信。

因为无法相信,她听到这消息都没哭,反而是急急忙忙的,叫人准备车马,她要回长安。

她绝对要回长安,不亲眼见到,她才不信。

顾沅若真这般撒手离开了,那皇兄怎么办,延儿怎么办。

景阳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长安,没带谢纶,也没带儿子,自个儿赶了回去。

到达长安时,已是冬日,寒风刺骨。

一进长安城,朱雀大街两旁依旧悬挂着白皤,待进入皇宫里,那扑面而来的悲伤气氛,让景阳的心直直往下沉。

在听说小太子前几日落了水,险些丧命,她更是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

她气,气顾沅才刚走,后宫那些贱人就开始作妖!

她还气,气顾沅不负责任,竟然想不开服毒,她倒是一了百了,留下这么一堆烂摊子!

她更气,气自家皇兄,没照顾好妻子,也没护住孩子,还借酒消愁,借他个棒槌!

看到小太子裴延苍白的小脸,景阳的眼前仿佛晃过几年前顾沅那张憔悴的脸庞,一瞬间,心头复杂的情绪如沸腾的水,彻底爆发。

她顾不上身份与规矩,操起砚台就去砸皇帝,对他一顿痛骂。

末了,她抱着小太子,压了一路的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掉。

那时,她也分不清,她是在哭小侄子可怜,还是在哭选择早早结束生命的顾沅。

她边哭边骂,骂顾沅狠心,骂皇帝糊涂,还骂自己为何来得这么晚。

小太子从她怀中挣开,伸手小手给她擦眼泪。

他那双与顾沅生得一样的桃花眸很是温柔,小声道,“姑母别哭了。”

景阳看着他的眼睛,哽噎道,“延儿,随姑母回陇西吧。”

小太子看了看自家父皇,摇头拒绝了,“我走了,父皇就一个人了。”

景阳噎住,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

小太子垂下小脑袋,纤长的睫毛蝶翼般遮住眼睛,他低低道,“姑母也别怪母后,延儿知道的,母后……她过得不开心。”

景阳闻言,内心愈发酸楚,抱着孩子叹道,“造孽,真是造孽。”

之后,景阳便在皇宫里住下。

她亲自照料小太子的起居,手段利落的将东宫的人肃清了一遍,但凡近身伺候的,祖宗上下三代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原本计划住上三个月,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才整顿完东宫,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御医朝她道喜,“恭贺公主,您已怀胎两月有余了。”

怀小世子时,景阳便知她是不易受孕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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