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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世子身在暖香融融的内厅之中,却如置身冰库,谭家兄弟那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是废世子带去的人,吴王还在,到底没人敢贸然轻贱,仆从们找了个位置叫那哥俩儿坐了,叮嘱他们几句便去忙活了。

谭家兄弟乐得自在,吃了几杯酒之后便在府中东游西逛,溜达了半天之后想找个地方撒尿,却听见角落里几个人在低声絮语,说的正是厅中之事。

“废世子真是起不来了?”

“我看是够呛了,没听说吗,吴王今天从头到尾都没理过他,坐在右手边的是常山王,可得意呢。”

“不能够吧,废世子可是嫡长子啊!”

“嫡长子又如何?吴王一声令下,他还能翻出花儿来?”

“这可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兴许人家乐在其中呢!”

那几人后边还嘀咕着说了几句,谭家兄弟却无心听了,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惶恐不安。

如果姐夫不能复世子之位……

那可真就是什么都完了!

他们二人虽不学无术,但也好歹读过几本书,知道夺嫡失败之后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退一步讲,即便常山王愿意叫这哥哥当个牌匾,用以宣扬自己的仁爱之情,那也是对废世子一人而已,关他们兄弟俩什么事?

怕不是抬抬脚就给碾死了。

这些年依仗着姐姐、姐夫,他们兄弟俩可没少在外边得罪人啊!

因着这件事情,谭家兄弟俩心里边都存了桩心事,宴饮结束出城时神色皆有些郁郁,再看废世子面笼阴云,难掩阴鸷,便知晓那几人议论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心里边不安,二人唯有去寻谭氏这个依靠,示意姐姐遣散身边仆婢之后,跪地哭道:“姐姐难道忍心看姐夫郁郁一生,看华良和宝珠身居人下,为人所辱吗?”

谭氏强撑着坐起身,骇然道:“何出此言?”

谭氏兄弟便将昨夜所见所闻讲了,流着眼泪,抽泣道:“姐夫为了姐姐而同吴王顶嘴,以至于失了世子之位,现下吴王有意立常山王为世子,他与姐夫关系如何,姐姐也是知道的,若真得立,姐夫岂有活路?华良与宝珠又该如何?尤其是华良,本是吴王的嫡长孙,最是尊贵不过,一旦虎落平阳,居于人下,却不知要受多少欺辱!”

谭氏触动情肠,不禁别过脸去落泪,半是怨恨,半是懊悔:“我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早知如此,真不如生宝珠的时候便去了,免得害他们父子三人至此!”

“何至于此?!”谭氏兄弟听得变色,忙劝道:“现下并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

谭氏用帕子擦了眼泪,茫然道:“什么路?”

谭氏兄弟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说了。

谭氏勃然变色:“你们让我给夫君纳妾?这绝不可能!”

“姐姐,只是纳个妾而已,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绝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你怕什么?”

谭氏兄弟苦口婆心的劝道:“吴王不喜你霸占着姐夫,想叫姐夫纳妾开枝散叶,姐夫又不愿违背与你之间的誓言,以至于父子二人不欢而散。这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只要你点头同意姐夫纳妾,不就迎刃而解了?”

说完,他们不等满脸抗拒、隐约恼火的谭氏发话,便先一步道:“姐姐,你别忘了,你有华良啊!那是姐夫的嫡长子,长房嫡孙,后边那些小妖精生再多孩子,都碍不着你和华良的地位,更别说姐夫的心在你这儿,别人想夺都夺不走。局势如此,为了让姐夫同吴王缓和关系,复世子之位,为了华良和宝珠的将来,你就不能咬咬牙,松一下口吗?总不能为着一点坚持,叫全家人去死吧?”

谭氏一时语滞,嘴唇颤抖几下,终究没有说话。

谭氏兄弟见有门儿,当下语气更柔,假做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姐姐,我们言尽于此,为了姐夫和两个孩子,你再好好想想吧。”

他们走了,谭氏便躺在床上流泪,枕头被打湿了大半儿,等到晚饭时候,估摸着废世子快回来了,方才吩咐人过来换掉,不叫他知道自己哭过。

军帐里烛火昏黄,外边夜色深深,若非紧盯着细瞧,自是瞧不出面上变化。

废世子回来之后,照旧同爱妻说些趣事,过了半晌却不曾听她回应,正觉奇怪,却听谭氏涩然开口,声音喑哑:“夫君,你不要再同父王硬扛了。”

她声音更低,难掩哀婉:“你膝下唯有华良一子,身边也是时候该添几个人了。”

废世子听得一怔,旋即恼怒道:“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还是说有谁在你身边嚼舌头了?”

“没有,”谭氏心口酸涩,却强撑着摇头道:“是我自己想通了。”

“傻姑娘。”废世子失笑,近前去拥住她娇躯,声音低柔:“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叫你难过。”

他在她耳边问:“你当真愿意将我分给别人吗?”

似乎是帐子闭的不够紧,一阵夜风吹来,拉住随之熄灭。

谭氏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一片又一片,疼的她身子打颤。

埋脸在丈夫怀里,她呼吸着那种令自己贪恋的气息:“我不愿意,不愿意!”

废世子笑着将她抱紧,黑暗中目光幽微,神色难辨。

……

那夫妻俩是怎么腻歪的,朱元璋不在乎。

只是有一点,想从他手里接过权柄,就得照他的法子来,不然?

哪儿凉快哪呆着去吧。

老朱又不是黑心王八蛋,就是铁了心要棒打鸳鸯,只要你别碍老朱的眼,不想着世子之位,那都随你们高兴。

三日时间一到,大军启程往淮州去,朱元璋身为主帅,自是身在军伍中枢,常山王近来风头正劲,亦是陪伴左右。

谭氏身子还未大好,只能乘坐马车,废世子便不曾骑马,叫侍从牵着坐骑,自己在马车里边陪她。

毕竟是郡王之尊,夫妻俩位置距离中枢不远,北风凛冽,时常将朱元璋与常山王的说笑声吹入废世子耳中,而每到那时候,废世子眸色便更深一分,下颌也不觉收得更紧。

动身第三日,军队途径山林,朱元璋起了闲心,同常山王一道进山打猎,满载而归,又因为常山王所得猎物较他更多,言语中极为推崇,喜爱之余,甚至解下身上披风围到常山王身上。

这样的厚爱与信重刺伤了废世子的眼眸,也叫文官武将们内心深处的天平开始向常山王倾斜,废世子敏感的察觉到了这种无形的异动,内心之中焦躁郁卒之情更甚从前,马车中见到娇艳不减从前的妻子,少见的生出几分怨怼来。

晚间驻扎歇脚时,废世子窥见常山王与张嬷嬷在一处说话,这种精神上的压力,瞬间升到了顶峰。

这是吴王妃留给他的旧人,因为谭氏不通庶务,废世子便叫张嬷嬷与另外几个管事一起打理身边琐碎事务,甚为倚重,现下他虎落平阳,连这老仆都敢心存异心了吗?!

废世子心头怒火腾腾,传了张嬷嬷来,旁敲侧击几句。

张嬷嬷既震惊、又委屈:“常山王送了几只野兔过来,期间又问起郡王妃身体,老奴只是同他略微说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说过别的。”

“只怕未必吧?”

谭氏的陪嫁侍女在侧,闻声冷笑:“您是侍奉过吴王妃的老人啊,吴王面前也是有些体面的,那日吴王下令杖责郡王妃,我们再三哀求嬷嬷去求个情,嬷嬷何以置之不理,不发一言?”

废世子听罢脸色阴鸷的可怕,谭氏的另一个陪嫁侍女则煽风点火道:“说起亲厚看重,谁不知道吴王妃最喜欢的儿媳妇便是常山郡王妃?您久在吴王妃身边,同常山郡王妃只怕也交情匪浅吧?”

张嬷嬷百口莫辩,惶然半晌,刚张开嘴,便被废世子一脚踢中心口,恨声道:“背主之奴,我安敢再用?还不将这老仆逐出,不要再叫我见到她!”

张嬷嬷年岁不轻了,生生挨了一脚,半天没喘过气来,惨白着一张脸被人拖出去,任由她自生自灭去了。

废世子这儿发生的事情瞒不过朱元璋,没过多久,便有人悄悄去送信,将今日之事讲了。

“郡王打发一个老仆,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毕竟是吴王妃身边的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丢在路边,未免有些不妥……”

朱元璋对老马身边的人有怀旧滤镜,张嬷嬷也跟着沾了光,现下听废世子如此待之,眉宇间倏然闪过一抹不豫之色。

若是标儿在此,再怎么恼怒也不会如此对待老马身边的旧人,更不会跟兄弟闹成这个样子,底下几个弟弟犯了错,他总会帮着求情,友爱仁善,为人所称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只狗养的久了都会有感情,更别说是人了。

天不假年,他的长子标儿、他心中最完美的太子人选,竟先他一步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滋味当真是锥心刺骨,痛不可言。

朱元璋思及旧事,触动情肠,当下老泪纵横,心中对废世子的不满之情更深。

心腹只当他是想起了故去的吴王妃,屏气息声的立在一侧不敢作声,良久之后,方才听朱元璋吩咐:“打发个大夫过去帮张氏瞧瞧,也是老人家了,别坐下病,赏她五百两银子,再问问她家里边还有什么人,愿意的话就去投亲,若是没什么去处,到了淮州便给她安排个地方养老。”

心腹连声称颂吴王仁德,朱元璋无心久听,摆摆手将人打发走了。

第二日谭氏起身之后便不见张嬷嬷,问过左右之后,方才知晓她犯了郡王忌讳,昨日夜里便被打发走了。

谭氏只是不通庶务,并不是傻,此时行军在路,哪有什么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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