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苏晏你为何要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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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正是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机关套筒。我们在清缴真空教的地下窝点时曾经见过。”朱贺霖说道,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沈柒早就背叛了朝廷,背叛了父皇与我,也背叛了你。”
苏晏踉跄了一下,向后跌坐在椅面,脸色苍白。
“……不可能。”他难以置信地喃喃,“七郎不会做这种事,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更何况,他现在身居高位,掌握着整个锦衣卫,没有理由背叛大铭,与弈者勾结……”
朱贺霖喝道:“苏清河,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对沈柒从未有过一丝怀疑?”
苏晏用力摇头。
荆红追上前一步,冷着脸对朱贺霖道:“闭嘴,不要再逼他。”
朱贺霖寸步不让:“我就是要逼他,逼他认清现实,逼他长痛不如短痛!”
他走到圈椅前,俯身撑着扶手,朱红色织金龙纱像一团烈烈的彤云,笼罩着苏晏。
年轻的皇帝低头注视他衷爱的臣子,沉声道:“沈柒为什么背叛,除了他天生反骨、狼子野心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你知道。”
苏晏哀求般看着自己亲手扶上帝位的君王,这一刻他像大病经年似的虚弱无力。
“你知道!”朱贺霖加重了语气,“他是为了你!不,准确地说,他是为了自己的独占欲。所有妨碍他独占你的,无论是家国、君主,还是道义、伦理,统统都是他的敌人。而对敌人,他从来都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他没有信念,没有底线,没有道德感,甚至连作为人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他是踩着尸山血海爬上去的,不仅因为他需要那些血肉,更因为他享受那些血肉。父皇说得对,他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梼杌——这样的怪物,你还留恋他什么?!”
朱贺霖并没有说错……苏晏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这般说道。但与之相对的,沈柒所要面临的下场,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可是,我也曾对皇爷说过……”苏晏抬起手,隔空描摹着朱贺霖的眉梢眼角,那与朱槿隚唯一的一点相似之处。
——臣愿意做那条铁链,哪怕最后被挣断,臣也愿意。
——清河,你别犯糊涂!
——臣清醒得很。臣以身为链约束他,他也愿意被臣约束,如此于公于私都是好事,皇爷就不用分心留意凶兽脱柙的后果。
——要是约束不住呢!
——那臣就以血肉饲他。
“我愿以身为链束他,以血肉为牲饲他。”苏晏轻声道,“皇上……贺霖,你留他一命,就当我求你,别杀他。”
朱贺霖几乎被愤怒与绝望淹没。
“苏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他用力握住苏晏的手腕,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尖锐的字眼,“你别求我,去求天下,求那些爆炸案中丧命的民众、那些被卷入边境战争的百姓——你问问他们,能不能放过沈柒!”
苏晏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够了!”荆红追大喝一声,上前拂开了朱贺霖的手,“你这是劝解?你这是在用沈柒的错来惩罚苏大人!”
“我没有!”朱贺霖转头朝他咆哮,“我只是希望清河看清楚,他这么尽心尽力地护着沈柒,有多不值!”
荆红追道:“值不值是苏大人自己的想法,与你无关,甚至与天下人无关。”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清河是我的——”
苏晏一把抓住了朱贺霖的袍袖,哽咽道:“别说了,错都在我。那件事……七郎一定知道了。”
那件事。
奉先殿一夜,是红烛与红纱交织出的迷梦,梦中有得偿所愿的狂喜,梦醒剩黯然神伤的疏离。
朱贺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着,近乎扭曲地笑起来:“知道了好啊。当初若非从父皇手中使诈偷走,他根本没有得到你的机会,如今让他拿命还回来,有何不对?”
“——贺霖!”苏晏惊怒又难过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杀他,究竟是因为他叛国叛君,还是因为他得到了你得不到的?”
朱贺霖恍惚了一下,眼神逐渐清醒,羞愧之色一闪而过。
苏晏心力交瘁地长叹了口气,松开手指。他轻声道:“贺霖,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从南京回来的么?
“一路赶趱,一路奔逃,前方是不明生死的皇爷、危机重重的局势,后方是穷追不舍的刺客、兵强马壮的乱军。
“被血瞳刺客围困在迷踪林时,我几乎都要绝望了,心想哪怕我们这些人全都战死在此,也要把你——把这个国家的储君送出去,安全送回京城。
“我把这份意志交托给沈柒。他做到了。他用他的命为你开路。整整三天,他不休不眠地策马护送,用彻底脱力的血肉之躯为你阻拦最后的追兵。
“你告诉我,贺霖,在那一刻,你真的心无所动?”
朱贺霖怔住了。
沈柒当时的嘶吼声,再次回荡在耳畔:
“——走!去掌权!去派兵!去接应!”
他走了。
沈柒筋疲力尽地向后一仰,踞坐在潮湿的泥地上,将刀刃横架在膝盖,咳出一口血沫,朝着所剩无几的血瞳刺客,嘶声道:“下一个。”
剑风扑面,沈柒睁眼待死,是他又折返回来,挽弓搭弦,接连几下箭无虚发,将最后一名刺客射杀当场。
马蹄在沈柒身旁停住,他沉声道:“……上马。”
沈柒转头,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这个三日两夜不眠不休、恶战连连的锦衣卫首领,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甚至连爬上马背的力气都没有了。
短暂地犹豫之后,他向着自己一直忌惮、记恨、嫉妒的臣子,伸出了一只手——
“上马!”
浑身浴血的沈柒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那份粗糙的、冰凉的、血腥味十足的触感,至今仍存留在他掌心的皮肤上。
他们是共乘一匹马回到的皇城。
在那短短的三日之间,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也有着唯一的彼此。
苏晏恳求道:“看在他救过你一命的份上。”
朱贺霖沉默片刻,最后缓缓地说:“到此,我与他两清了。”
不等苏晏松口气,皇帝又道:“可大铭与他的账,并没有算完。诏狱将是他的终老之地。”
苏晏皱眉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吼:“沈柒,你真要反——”
朱贺霖面色一沉,当即转身快步走去开门。
苏晏下意识地也想冲出去,刚一起身,转念又握住了荆红追的手臂:“阿追,别出去。”
荆红追问:“大人不想知道沈柒在外面如何了?”
苏晏道:“他不是引颈就戮之人。此时贺霖与你我在一处,他纵有心也下不得手,十有八九是逃了。我若出去,贺霖下旨拿他,我便不能公然抗旨,你若是出手,他根本逃不掉。”
“所以,大人还是希望他能逃掉?”
“……阿追。”苏晏痛苦且迷茫地说,“我知道这是错的,放走他,我对不起皇爷与小爷,对不起大铭百姓。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他被凌迟处死?他掉一块肉,我也要掉一块肉,他死在刑场,我便是一具活在人间的枯骨了!”
荆红追紧紧抱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紧紧地抱着。
苏晏泪流满面:“阿追,我想再与他说几句话……有些事,我非问不可。”
荆红追轻抚着他的后背,说:“我带你去找他。”
庭中,惊雷划破天际,酝酿了半夜的暴雨终于倾盆泻下。
朱贺霖站在台阶上,望着倒了一地的御前侍卫,与跪地请罪的锦衣卫们,咬牙道:“还真以为朕只带了十几名侍卫不成!魏良子——封锁正阳门,命埋伏在外的腾骧卫合围,允许火器营动用铳、炮与神机火箭,缉拿要犯沈柒,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