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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舒唯看了那些学生一会儿,收回目光。

须臾,沈寂步子停下。

温舒唯抬起头。他停在了一座墓碑面前。

纯黑色的墓碑,不知哪一年立的,碑身旧了,碑主人的照片也旧了——或许是立碑时,队友们特意给碑主人选了一张年轻时候的照片,黑白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穿着一身军装,戴着军帽,向这个世界展露着一个很和善的微笑。

温舒唯看向墓碑上的铭文。

——宋成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98435部队一等功烈士

温舒唯抿唇。

边儿上,沈寂安静地看着墓碑,墓碑上的军人也安静地看着他。

须臾,沈寂嘴里的烟抽完,又拿出烟盒,倒着抖出第二根,放进嘴里,拿火点燃。然后又把点着的烟取出来,放在墓碑上方的石材边缘处。

“又老一岁了。”沈寂笑了下,“老规矩,一根中华,你喜欢的。”

温舒唯默不作声地把那束白菊花放在了墓碑旁边,又退到一旁,站定。

整个祭奠的过程,沈寂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温舒唯观察到,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就那么陪墓碑上的人待着。

过了会儿,沈寂侧身朝她招了下手,语气很淡,“过来。”

温舒唯走过去。

沈寂伸出手,轻轻环过她的肩,往自己一带,看着宋成峰笑了下,“宋哥,这我媳妇,温舒唯。”

温舒唯也看着照片上一身军装的男人。

“你看过她照片,一直想什么时候见见。”沈寂说,“这回算是见着真人了。”

温舒唯面露诧异,看向沈寂正要开口询问什么,一道男声却从身后传来。说道:“我说什么,就知道会遇见你。”

温舒唯闻声回过头。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皮夹克和一双黑色长裤,模样长得是真的可以,连如此朴素的衣着都掩盖不住那副风流俊美的立体五官。只身一人,气质硬朗,手里拿着一束百合。

沈寂看了那人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冷淡收回来。

皮夹克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生气。他径直迈着长腿上前几步,见了温舒唯,笑起来,道:“这就是嫂子吧?我叫丁琦,是寂哥他朋友。”

温舒唯猜测这丁琦是沈寂的战友,恰好在云城,便也来祭奠宋成峰。也笑了下,“你好。”

丁琦上前两步把百合放在了温舒唯的白菊旁边,脸色微沉,抬手把墓碑上的灰扫干净,语气里还是带着笑,“好久没见了老兄弟,别来无恙啊。”

丁琦跟墓碑上的宋成峰笑着聊几句,忽然一顿,抬眼四下打望一圈儿,皱起眉,问沈寂道:“宋子川那小子呢?”

沈寂没说话。

丁琦脸上的笑容一下没了,狠狠咬了下后槽牙,低骂:“这兔崽子。”

温舒唯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刚才沈寂会动怒。之前在车身,他打电话给宋子川,想必是想带那孩子一起过来吧……

正琢磨着,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冷冷讽刺道:“你有什么资格来祭拜他。”

话音落地,墓碑前的三人同时回转身。

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几米远外,眼底森寒,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沈寂面无表情地与宋子川对视。

“……”温舒唯皱眉,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少年这话是对谁说的。

倒是边儿上知道内情的丁琦沉声呵斥道:“宋子川,睁大眼睛咯,你爹就在这儿看着你呢,少放屁!”

宋子川盯着沈寂,眼里隐隐有血丝,寒声:“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当年死在亚丁湾的,为什么不是你。”

沈寂唇抿成一条线,眸色沉冷如冰。

旁边的温舒唯听不下去了,用力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呵。”宋子川轻嗤。

这态度彻底激怒了丁琦。他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就想动手,嘴里骂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信不信我替你爹好好教你什么叫感恩什么叫做人!”

丁琦身刚动,一只胳膊便抬起来拦在他身前。

丁琦睁大了眼睛瞪沈寂。

沈寂死死盯着宋子川,手放下来,还是一声不吭。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宋子川忽然笑了下,“今天当着我爸,我把话跟你说明白,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恨你。恨不得你下地狱。”

丁琦拳头捏得咯吱响,“你……”

宋子川侧目看丁琦,“感恩?他对我有什么恩。如果不是他,我爸根本不会死。你现在居然跟我说感恩?”

“你这小兔崽子知道个屁!如果你爹知道你现在这个鬼德行,棺材板儿都压不住。老子今天非揍你不可!”丁琦红了眼,大步过去一把攥起宋子川衣领,抡着拳头就往他脑袋上砸。

“丁琦。”沈寂沉声喝止。

丁琦用力咬咬牙,竭力压制怒火,深呼吸,最终反手给了少年一巴掌,松了手。

宋子川被那股力道扇得别过头去,嘴里尝到了丝丝血腥味。他冷笑,瞪着沈寂低声说:“我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数分钟后。

陵园一棵上百年的老梧桐树下。

“那小子走后,沈寂一个人在墓碑旁边的石墩子上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了。”

“唔。”

“他还要一个人这样多久啊?”温舒唯蹲在树下,两手托腮,苦恼地问。

“不知道。”丁琦也蹲在顺下,两手托腮,摇摇头回。

“你和他这么多年朋友,都摸不准他发呆要发多久?”

“可能那包烟抽完就正常了吧。”

温舒唯:“……”

不远处,坐在墓碑旁的高大背影纹丝不动,两只大长腿随意地敞开着,从他们的角度看不见沈寂的脸和表情,只能看见他垂在膝盖上的手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偶尔抽上一口。

温舒唯颓然地收回视线,抱住脑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一顿,侧目看丁琦,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喂。”

丁琦扭头,“干嘛?”

温舒唯迟疑了会儿,有点不知怎么开口。

“怎么,有话要问我?”丁琦挑起眉毛,“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宋子川为什么对老沈敌意那么大,是吧?”

温舒唯皱着眉,连连点头。

丁琦一顿,叹了口气,道:“宋哥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的。”

“……那,那小孩儿为什么要说是因为沈寂?”

“那几颗子弹本来是朝老沈打的,宋哥冲过去替老沈挡了枪。”丁琦语气沉下去,“对面都是亡命之徒穷凶极恶,子弹打穿了防弹背心,宋哥当场就……”

听完,温舒唯心揪起来,抿抿唇,彻底静默。

丁琦说完,抬手指了指从头顶飞过的一架直升机。温舒唯不解地抬起头。

丁琦说:“就上个星期的事儿。这个营区派了七个人到边境执行任务,最后都进了这地方,全没了。”

“……”温舒唯用力皱眉。

“和平年代,从来不意味着没有牺牲和伤亡。”丁琦笑着说,“军人和警察都一样,穿了那身衣服,谁的命就都不是自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