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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川。

温舒唯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

她仔细回忆,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英秀,瘦高身条,整个人阴沉漠然,站在笼在冷光中的派出所空地上,像只浑身都是倒刺的刺猬,对世界充满无尽的嘲讽和森然敌意。

思索须臾,温舒唯目光重新回到沈寂脸上。

他目无他物,面部表情冷淡平静,教人无从判别这人此时的心境波澜。开着车,看上去没有什么说话闲聊的欲望。

温舒唯的大脑在这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面对她时的吊儿郎当戏谑轻佻,亚丁湾上的心狠手辣铁血冷酷,和此时的淡漠深沉拒人千里,温舒唯忽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沈寂。

也是这一刻,温舒唯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管是十年前的过去,还是十年后的现在,她所认为的、所理解的、所定义的“沈寂”,都只是这个人的冰山一角。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这个男人一人千面,太复杂,凭她想要看透,可能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她觉得,自己极有可能被骗上了一艘贼船。

就这样思绪乱飞胡乱思索了会儿,忽的,边儿上凉凉响起道嗓音。沈寂察觉到姑娘的专注目光,眼皮都没动一下地道:“一个人想什么呢。”

温舒唯摇摇头,“没想什么。”

“那你盯着我看。”沈寂懒洋洋说,“眼睛都快长你老公脸上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眼睛长在太阳穴上?

温舒唯被言中心事,微窘。根据以往经验,自己和他打嘴炮就没赢过,这种时候的最佳做法就是置之不理。因此她很快便默默把脑袋转回去,从兜里掏出手机。

点亮屏幕,在通讯录找到备注为“妈妈”的号。

她看着这串号码犹豫了半秒,拨过去。

嘟嘟数声,通了。

那头的何萍接起电话,“喂”了声。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今天母亲的心情似乎不错,就连接电话的嗓音都比往日温和几分。温舒唯听着这声难得柔软的“喂”愣了下,须臾,定下神,乖乖喊了声:“妈妈。”

“嗯。”电话那头的何萍一顿,语调里带着些笑意:“我陪你姥姥逛公园儿呢。你到医院了?”

“刚才去了,没见到你们人。”温舒唯说,“鸽子汤炖好了,放在姥姥病床的床头柜上。还有一些水果和保健品。”

何萍是多聪慧机敏的人,一听这话顿时便察觉到什么。问道:“除你之外,还有谁到医院来过了?”

温舒唯没立刻答话,而是侧目,看了眼身边正在开车的沈寂。

十字路口,正好红灯,车流列了队在几条车道上排起长龙。驾驶室那侧的窗户落下大半,沈寂目光落在车窗外,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窗玻璃上,食指敲着窗沿,冷静慵懒浑不在意,仿佛根本没听见温母在电话里问温舒唯的话。

温舒唯目光转回自己的膝盖,静两秒,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吐出来,说:“我刚谈的男朋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刹那,敲窗沿的食指微顿。

沈寂目光里有什么跃动一瞬,动作神态不变,仍旧没有说话。

温舒唯话说完,电话另一端安静了好半晌。

然后,没有预料中的惊讶质问和隐忍怒火,她听见何萍的声音再度响起,很平静地“哦”了声,又淡淡地问:“男朋友,具体是什么时候谈的?”

“大概一周之前。”

“朋友介绍?”

“高中时候的老同学。”

“做什么工作的?”

“部队里的。”

一问一答,母女二人在电话里聊着,气氛竟破天荒般和谐了一回。

没多久,何萍那边儿给这段对话画上了个句号。她没什么语气地道:“具体情况等你回来再详细吧。替我和你姥姥谢谢人家,让他费心了。你姥姥要上洗手间,我扶她过去,先不聊了。”

“妈妈再见。”温舒唯挂断电话。而后,鼓起腮帮暗自呼出一口气,极轻微,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

车厢里忽然陷入一阵安静。

不多时,是沈寂先看向她,出声,“你跟你妈说我了?”

“……嗯。”姑娘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脑袋埋低,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沈寂看见她抓手机的几根纤细指头扣得紧紧的,“我是觉得,既然谈都谈了,还是得跟家里说一声吧。”

沈寂安静不语。

姑娘说完沉默片刻,又道:“之前,其实我都没想过要处对象。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大部分女孩儿的思想也有变化,大家独立,自信,自强,很少还有人觉得‘爱情’是多么不可缺少的东西。所以,之前家里催归催,我都没当一回事,一门心思搞事业。”一顿,小声嘀咕,“要不是你太坚持,我都准备一直这么单着的。赚钱多实在。”

前方路口转弯。沈寂看着路况单手转盘子,闻言很淡地勾了下嘴角,嗤道:“合着我耽误了你致富伟业。”

“我可没这么说。我这人有原则,不谈就不谈,要谈就走心。”温舒唯摆手,换上一副江湖儿女豪情万丈的口吻,“你放心,既然咱们革命友谊已经升华,正式成为了男女朋友,我这边儿肯定会对沈寂同志你负责。”

沈寂:“……”

这台词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沈寂静默了会儿,淡声说:“之前听你说,你是跟着姥姥长大的。”

“嗯。我爸妈都再婚了,我跟着妈妈,她现在跟继父还有了个弟弟。”温舒唯随口聊着,停了下,转过脑袋,半带试探地轻声道:“说起来,我弟估计跟你那战友的儿子差不多大。”

沈寂脸色冷淡,没有说话。

见状,温舒唯紧接着便安慰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没几个让人省心的,其实不光是你战友的儿子,我弟也叛逆,听说前几天还因为打架被请家长来着。等再大点儿就好了。唉,你真怪可怜的,我只能向你表示深切同情。”

沈寂静两秒,看了眼中控台上的地图,语气柔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估计还得一个小时才到。你要不睡会儿?”

温舒唯这回不吭声了。

之前东拉西扯只是想转移他注意力,但很显然,这方法对沈寂不起作用。他这会儿气压低得教人遍体生寒,整个车内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分。

她沉沉叹了口气,脸上的轻松散漫褪下去,抬起手,壮着胆子拍了拍对方肩膀,没说话,然后便垂下手在座椅上调整成一个相对舒适的坐姿,闭上了眼睛。

*

数分钟后,等温舒唯一觉醒来时,黑色越野已在高速公路的某个岔口驶下,周围景物变化,没有了钢筋水泥和一切大都市痕迹,取而代之的一片遮天蔽日的高大芦苇墙,浩浩汤汤闯入她视野。

温舒唯睡得迷糊,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摇下车窗朝外看,郊区的秋风将片片芦苇吹得动摇西荡,偶尔一阵劲风侵袭,几簇芦苇被强劲风力压弯腰,便显露出被隐蔽其中的庞然大物一角。

那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军用机场,占地面积极广,停着数十架染成迷彩绿的军用直升机,机场内随时都有持枪哨兵巡逻。

天空嗡嗡的,巨大的螺旋桨声音从人的头顶擦过去。

温舒唯在那阵刺耳噪音下皱了下眉,仰起脖子,看见几架直升机盘旋在机场上空,应该是空军飞行员们正在执行飞行训练任务。数百米远外依稀可见几栋办公楼的影子。

“这附近的建筑物都很低。”温舒唯随口问,“为什么?”

“空军的训练任务分白天和晚上。”沈寂没什么语气地回,“为了隐蔽,直升机必须在全黑暗环境内飞行,建筑物修得高,夜间容易出事故。”

温舒唯明白过来,点点头,不再多问。

继续行驶,又过了约二十分钟,沈寂所驾驶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了北郊烈士陵园大门口的停车场内。

熄火,下车。

沈寂摸出一根烟,点着,经过停车场某处时,步子忽然顿住。侧过头去眯了眯眼睛。

温舒唯跳下车,瞧见不远处有卖祭祀用的花束的小商铺,便过去买了一束。回来跟到沈寂后头,见他停着不走,一愣,视线顺着看过去,见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大众轿车。不由狐疑:“怎么了?这车怎么了?”

“没什么。”沈寂抽了口烟把目光收回来,“走吧。”

两人进入陵园。

北郊的这处陵园修建于九十年代,距今已有二十年,期间,政府拨款为陵园进行过多次翻修,因此整个园区的植物虽生长茂盛,但整体看着并不见丝毫破旧。

葬入此处的烈士年年都有。部队官兵,人民警察,或是消防员。这些烈士中,有的被媒体报上过新闻,引得无数市民前来悼念,有的则因某些特殊原因,悄无声息便永恒地长眠于此。

陵园很大。

温舒唯跟在沈寂身后往前走,一路上,遇上了不少胸前戴红领巾的小学生,和身着校服的中学生。这些孩子在各自领队老师的带领和指导下,或蹲或弯腰,正动手给那些墓碑擦洗除杂草,个个表情专注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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