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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神色坚定,语气诚恳又真挚。

觑着阿兰今日的模样,孟桑便晓得她的那桩难事必定已经处置妥当。眼下得了对方确凿的答复,孟桑不免也为其松了一口气,面上笑意更浓。

孟桑假意哼了一声,好笑道:“什么孝敬?虽说你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但我还比你小一岁呢!”

阿兰摇头,坚决不改口:“不,就是孝敬您。”

孟桑失笑,晓得拗不过这个固执的大徒弟,故而不再纠结这一茬:“好了,既然你已无后顾之忧,那我也就不多问了。等你从家中回来,咱们就将契书签了。”

她贴到阿兰耳边,小声道:“你不晓得,我可是早早就备下丰厚月钱,眼巴巴地等着你来帮衬呢。”

阿兰抿唇笑了,正色道:“我的手艺都是师父教的,哪里称得上帮衬?即便您不给月钱,我也当尽心尽力去做事。”

“好阿兰,你不要,但我可不能不给,”孟桑亲近地挽住阿兰的胳膊,面上笑开了花,“哎呀,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孟桑随口问:“二十五日你归家后,应当要在家中住个五六日吧?那等届时你回来国子监,咱们就签契书。”

闻言,阿兰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又飞快将异样情绪掩去。

她平静道:“师父这儿缺人,我就不在家中多留了,二十六日就回国子监帮您。”

孟桑满心都是挖来好帮手的欣喜,未曾留意到阿兰神色中的细微异样,含笑点头:“也成,那我给你把百味食肆的衣衫备好,保管合身。”

“嗯。”阿兰神色柔和下来,眼中透着对未来的希冀。

师徒二人亲亲热热说了会儿体己话,待过了小休的时辰,便各自去干活了。

后厨内,众人正在忙碌。

因着百味食肆承包了一半的食堂,所以后厨的灶台也被重新分配过,一方在右、一方在左。加之两拨人的衣衫明显不同,故而一眼望过去并不难分辨。

百味食肆的庖厨正领着帮工,或是处理火锅所需食材,或是开始提早烹制暮食吃食。他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厨子,本身技艺就不差,又经了孟桑近一月密集的指导,现下已能将菜单子上的吃食做得像模像样。

而食堂这边,今日供应的暮食是往常做过的菜式,无论是魏询,还是纪厨子、陈厨子,都已经做得十分熟练,无须孟桑多费心;另一头,柱子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今日小食,文厨子与阿兰正领着帮工准备明日朝食会用到的食材。

两边转了转,孟桑完全捞不到什么活计能做。

自从定下承包一事,并且徒弟们都渐渐能独当一面后,她便与魏询、徐监丞商量了一番,将契书重新更换过。

如今细细算来,她应当是食堂这边的技术顾问,负责调整菜单、上新菜品、把控吃食品质等事,无须事事都亲力亲为。

不过新吃食亮相的前几日,孟桑还是会习惯性地守在灶台前,亲自给监生们烹制吃食。譬如明日朝食要上新“咸甜豆腐脑”,那她必然是要亲自上阵,方才安心的。

眼下,孟桑先是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率性一笑。

罢了,找不到活计,那就继续去琢磨吃食。

毕竟依着拟定的计划,今日暮食得给小表弟和谢青章添一道新菜式,连食材都提早备下,就等她动手了呢!

孟桑迈着轻快地步伐往小院走,从后厨接了一盆热水,又从满脸复杂神色的仆役手中接过一小盆肥肠,再搬来淀粉、盐和酢,最后去到井边着手清洗肥肠。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无论是谁经过孟桑身边,都忍不住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他们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快了好几分,生怕多留一会儿,就沾上了奇奇怪怪的臭味。

天呐,孟师傅的胆量可真是太大了,不但敢用鸭血、鸭胗等腌臜物来入菜,现今更是连豚肠都不放过……当真是骇人得紧!

直面肥肠的孟桑也不大好受,呼吸放得极缓,但眼中却透着异常的兴奋,搓肥肠的力道越发大。

难闻就难闻罢!

再难闻,待会儿都得变成香喷喷的肥肠煲!

不一会儿,孟桑端着处理好的肥肠,穿过后厨,来到大堂内的中央灶台,开始做肥肠煲。①

肥肠倒入锅中,往锅里添上去腥味的小料。焯完水,将肥肠捞出片成小段控水。随后再起一油锅,煸炒出肥肠里的油脂,并依次添上蒜、姜、干辣椒、豆瓣酱等物炒香,接着加热水、酱汁等调味。

既然是做煲,那么砂锅肯定少不了。

往半大砂锅内铺上切好的洋葱、酸菜,再将锅中肥肠连带着汤汁悉数倒进砂锅中。盖上砂锅盖子,余下的便是等待肥肠在焖炖中呈现出最佳风味。

孟桑将砂锅端回后厨,单独起了一个炭炉子来用。直起身后,她就瞧见周围聚拢了数位食堂和百味食肆的人,他们的视线反复在孟桑和砂锅之间移动,满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一见此景,孟桑乐了:“作甚?”

柱子感叹道:“师父,怎么什么食材到您手里,都能变得这般香?”

其余人纷纷附和,以一种既垂涎又畏惧的眼神盯着砂锅。

孟桑莞尔,扬眉道:“你这话说早了,我还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

“师父又在自谦了。”纪厨子他们一点也不信孟桑所言。

孟桑“噗嗤”一笑,心里头憋着坏。

单纯的徒弟们啊,你们这是没见过螺蛳粉、豆汁、鱼腥草、牛瘪火锅等吃食的威力。这些个吃食,有人爱得不行,有的人恨不得躲到三里之外。

届时,不晓得你们可还能说出一个“香”字?

孟桑挥挥手:“行了,都别挤在这儿,各自干活去!”

众人各自应声,离去之前,还有人忍不住瞄了一眼炖着肥肠的砂锅,咽了咽津液。

过不多久,便到了监生下学的时辰。

食堂内诸人严阵以待,尤其是百味食肆里负责炒菜的几位庖厨,脸上绷得极紧。

今个儿是百味食肆开放点菜的日子,其中好些小炒与炖菜不同,吃的就是一个热乎劲,也很看庖厨师傅的手艺。

虽然他们都算是有多年功底的庖厨,但一想到是给这些高官子弟们做吃食,难免还是有些紧张的。

渐渐地,食堂外头传来动静,是监生们往这儿来了。

国子学的监生们率先步入食堂,直直就奔着食堂左边的百味食肆而去。数位仆役面带笑容、有条有理地迎上众监生,问清楚他们是吃暖锅还是点菜后,将诸生分别引至不同的桌案。

如今以中央灶台为界,食堂左边的区域都被划给了百味食肆。而孟桑这几日又这一大块地盘稍微做了规划,把最里边的一块分给火锅,其余地方都暂且充作点菜桌案,留待日后再安排。

田肃进了食堂,被仆役引至一张空着的桌案后,瞧都不瞧一眼点菜单子,豪气地一挥手:“全都给我来一份!”

有五百多份奶茶在前,这位主的名声早就在食堂诸人耳朵里传遍。

仆役神色如常,笑着应了一声,退下给田肃安排吃食。

田肃点完菜,扫了一眼桌角贴着的标号,又立马跑到饮品铺子前,买了七份奶茶,让仆役送到自己所在的桌案。

不远处的孟桑见了此豪举,面上笑意更浓,只觉得田肃怎么瞧怎么顺眼。

慢了众人一步的叶柏迈入食堂,觑着孟桑越发夸张的笑容,冷不丁道:“桑桑,你看田监生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古卷孤本。”

“什么古卷孤本?”孟桑挑眉,领着他去后头用温水洗手,口中不停,“分明是一只会自己撞到树根的肥美兔子。”

叶柏转头,同情地瞥了一眼坐不住的田肃:“多可怜的兔子。”

洗完手,孟桑将叶柏带到两人专属的桌案,笑眯眯道:“我去端吃食来,你且等一会儿。”

闻言,叶柏抓着书袋,乖巧地坐到老位置,坐姿笔挺,但小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这点菜单子上的吃食好多,我都有些看花了眼,不晓得该点什么。”

“炉焙鸡、山煮羊……嗯,这两道听着不错,各来一份吧。”

“我最爱吃鱼,酥骨鱼必然是要点的。”

有人探头问:“曹兄,你们桌上那道素食是什么?瞧着很是精致啊。”

曹监生爽快回道:“唤作文思豆腐。听仆役所述,这是一位法号文思的僧人所创,重在刀工。”

问吃食名字的监生探头瞧了一眼,连连点头:“里头的豆腐切得比发丝还细,确实很看厨子刀工,我也点一份罢!”

曹监生笑道:“听说等会儿还有庖厨来当众演示如何切豆腐呢。”

“是吗?这热闹得瞧一瞧,定然很好看!”

叶柏正襟危坐,暗地里听着这些零碎的对话。确定这些监生对百味食肆的点菜很满意后,小郎君的唇角不由翘起,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模样。

此时,叶柏右手边投下一道阴影,来人极为自然地坐到叶柏身侧。

叶柏的小身子一僵,看向来人,欲要见礼:“见过谢——”

谢青章抬手拦下,温声道:“叶监生不必多礼。”

“是。”叶柏收回手,细密的睫毛眨啊眨,欲言又止。

下一瞬,孟桑端着木托盘从小门而来,迈着略快的步子来到桌案边。

没等孟桑开口,谢青章淡定起身,动作熟练地取过木托盘边上的两块湿纱布,利落地隔着纱布端起砂锅。

对此,孟桑没有表露任何异样与惊讶,习以为常地将垫在砂锅下面的木盘子拿了放到桌案上。

接着,谢青章顺畅地将手中砂锅放到木盘子上,留了一块纱布搭在砂锅盖子上,又将另一块纱布递给孟桑。

孟桑自然而然地接过,眨了眨眼:“还有一些吃食,我再去端来。”

“要搭把手吗?”谢青章问。

孟桑用胳肢窝夹着木托盘,笑着摆手:“不用,都不重。”

谢青章也不强求,温和地应了一声“好”,然后坐回原处。

两人这一系列动作,仿佛经过上百回的演练,没有一分一毫的停顿。

叶柏面上神色越发纠结,盯着孟桑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处,又偷瞄几眼谢青章的侧颜,嘴巴几度开合,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谢青章察觉到异样,偏头望过来:“叶监生?”

叶柏忙不迭挺直腰板,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望:“学生在。”

谢青章声音里藏着笑意:“叶监生究竟想说什么?”

闻言,叶柏面上慌乱一瞬,嘴巴也死死抿起,目光游移。

“学,学生没……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青章略一扬眉,没有再开口,俊朗面容上好似写了三个大字“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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