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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雨丝没入河面之上, 泛起一点又一点的涟漪。

明楹在庄宅牙人那边的地契仔细看了看,连着瞧了好几日,在几处宅邸之中思虑了很久, 最后才终于选定一处靠近江水的小宅, 从寝间推开窗, 可以看到不远处穿城而过的琼江。

江南要比上京潮湿不少,尤其是快要入夏了,雨水也稍微多了些。

这处宅邸之前的主人建造的时候却显然花费了不少的心思,比如石柱与墙体之间是留有一些空间的, 柱子底部也设置了可以用来透风的砖石,这样不仅避免了木材因为潮湿而造成的损耗, 也让室内的湿气没有那么重。

扫地焚香避湿蒸,睡馀茶熟碾声清。

之前出去采买的时候,明楹也在铺子中买了一些香, 用以除去屋中的湿气。

此时寝间淡淡的焚香气息弥漫在其中, 明楹站在窗边, 看了看不远处的江水, 然后抬手接了一滴雨。

因为是快到夏日的雨,所以落在掌心也没有凉意。

之前采买的时候也顺带买了不少书籍, 垣陵的书画铺子大概很久都没有什么人光顾了,没什么生意,一半开始卖卤味, 另外一半才是卖书画的,不少藏书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淘到的,看上去皱皱巴巴的。

甚至书上都沾了些卤味的味道, 绿枝拿去在屋中用熏香熏了很久才没了味道。

明楹此时坐在寝间, 从中挑选了几本, 随手翻了几下,此时却又有些意兴阑珊,随后将书页阖上,转身出了寝间。

这几日下了雨,空中都是清冽的气息。

红荔正蹲在地上看之前种下去的菜苗,看到明楹出来了以后,朝着她笑笑,“小姐。”

明楹应声,却又在这个时候,恰好看到院门外有人在张望。

好似是住在隔壁的大娘。

她的孙子跟在后面,像是有点儿怕生,又有点好奇,扒着自己姥姥的衣摆,也朝着里面看看。

明楹撑着伞过去,将院门打开,将人迎进来。

明楹是昨日才搬进来的,住在这附近巷弄的人并不算是多,这位大娘就住在几步远外,昨日瞧着搬进来的是几位姑娘家,还帮着收拾了一下院落。

她将院门打开,朝着大娘笑了笑,温声道:“大娘。有什么事情吗?”

明楹稍稍低眼,正好对上了大娘背后的幼童的视线,他倒是很羞赧的模样,很快就将头紧紧缩在了大娘的背后。

昨日天色有些黑,明楹又带着帷帽,大娘还没怎么瞧清楚,现在仔细瞧瞧,这个姑娘家出挑得当真有些让人失神。

大娘局促地将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了下,将捆起来的菜递给明楹,朝着她笑笑道:“昨儿赶了些,就没打扰姑娘你,今日正巧赶早,地里种了些菜,你们这初来乍到的,刚安顿下来实在是不容易,就想着给你们送来些。”

大娘眼尖地瞧了瞧自家菜上还沾着些泥,有些不好意思,手又想着缩了回去,“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菜也没洗……”

是新摘的荠菜,上面还滴着雨水。

明楹温声与大娘道了谢,抬手将捆成一簇的菜接了过来。

然后唤红荔去拿些瓜果与零嘴过来。

红荔撑着伞过来,将瓜果都给了那个幼童,然后将明楹手上的菜也带回了膳房。

大娘想了想,却又没走,只对着自己背后的幼童说道:“虎子,先回去找你娘亲去。”

那个唤作虎子的幼童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明楹,蹭了蹭大娘的腿,然后才往自己家里跑去。

“姑娘之前不是垣陵人吧?”大娘问,“老婆子我在垣陵住了几十年,若是哪家有这么一位姑娘,老婆子我不可能不晓得的。”

明楹点了点头,“我祖上是广陵人士。”

“广陵?我瞧着姑娘的模样,也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大娘面上带着些困惑,“怎么就到了垣陵这种小地方?”

以后毕竟是邻里,迟早也是要知晓的。

明楹轻声回道:“我祖上虽然是广陵的,但是母家已经无人……丈夫又在前些时候过世了,婆家看我不喜,将我赶了出来,是以现在才来到垣陵,想过些安生日子。”

原来是新寡。

大娘有些唏嘘,毕竟这突然来了这么位相貌出挑的小娘子,她原本还想着,莫不是哪家的外室,又或者是哪个被主母打发出来的瘦马,毕竟垣陵毕竟距离广陵不远,广陵多美人,这秦楼楚馆自然也不少,加上商贾喜好美妾之风横行,从前也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她瞧着明楹,宽慰道:“你这婆家当真是个杀千刀的,哪有就这么将新妇赶出来的,这么做,以后恐怕也是个没福分的!你且在这安生住着,自己过着清静日子,也不比那广陵城中差多少!”

明楹朝着她笑了笑,温声道好。

大娘随后又多说了几句,随后便突然想到自己锅中还炖着鸡汤,着急就往回赶,此时还下着雨,院前的台阶上因为年久失修,上面生了不少青苔,很容易打滑。

明楹怕这位大娘摔倒,一直将她送到小巷之外,才准备回去。

刚抬步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巷口趴着只幼犬,因为下着雨,所以浑身上下的毛都被淋湿了。

那幼犬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恰好与明楹对上视线,它也不怕生,讨好地伸出舌头,嘴巴咧开,朝着她笑了笑。

它不知道流浪了多久,身上的毛发都打结了,乱糟糟的,又沾着尘土,看上去很是狼狈。

可是眼睛却又很黑,湿漉漉地对着明楹,很是可怜的样子。

方才给那幼儿零嘴的时候,还剩了一些,明楹走过去,俯身喂了那幼犬一点。

它很乖巧地吃完,然后讨好一般地用头蹭了蹭明楹。

连着几日下雨,若是这幼犬继续留在外面,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明楹蹲下身,小心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道:“外面还在下雨。和我回去好不好?”

幼犬听到她在说话,有点儿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歪着头,眼睛眨了眨。

明楹想了想,然后起身往小院走了一步,幼犬晃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虽然之前流浪在外,但是这只幼犬却一点都不瘦骨嶙峋,生得肥肥短短的,毛绒绒的尾巴晃来晃去,蹭着明楹的裙边。

明楹俯身将它抱起来,幼犬的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扑棱了一下。

明楹失笑,对着它解释道:“带你回去。你走得太慢啦。”

红荔还在院中用井水洗着方才的荠菜,看到明楹抱了一只幼犬回来,有点儿惊奇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幼犬的脑袋。

“小姐从哪里带回来的幼犬?”

“方才在巷口处瞧见的,近来下雨,它应当还不到一个月大,若是继续留在外面,恐怕活不成了。”

明楹解释了一下,然后对红荔道:“明日去采买的时候,还要买些羊奶。”

这只幼犬对人很是亲近,瞧着红荔并不讨厌它,小爪子轻轻地搭在了红荔的手上。

红荔用手指戳了戳它的爪子,问道:“小姐给它取名字了吗?”

明楹摇了摇头,“还没有。”

红荔想了想,“狗来富,是个好兆头呢,不过它也当真太小了些,之前还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不如就取个贱名,也好养活些。”

她沉思了一会儿,“……就叫来福?”

幼犬晃了晃尾巴,蹭到了明楹的手。

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明楹摸了摸它,与来福对视,轻声笑了下。

“那就叫来福吧。”

*

王氏政事堂庭审当日,京中权贵不少都在关注着这么件事。

不久就传出消息,王氏上下家财全都收缴,举族流放,就连太后都受到了牵连,日后都在礼佛堂之中闭门不出。

这件事有了定音,其实权贵倒是并无多少意外,毕竟这事是太子亲自处理的这么件事。

谁知晓,当晚就传出来了更为为人震惊的一桩消息——

太子殿下与从前的十一公主明楹有私。

相比于王氏的事情,权贵官宦之间至多也就是有些人人自危,要么就是有些唏嘘,倒也算不得多么震惊,而这么一桩消息传出来,却是整个上京的权贵都惊诧到不敢置信。

毕竟这个人不是他人,而是傅怀砚。

东宫太子自当年从边关回来开始,就一直为人称赞,这么多年行事从无疏漏,渊清玉絜,犹如芝兰玉树。

即便是明楹现在已经认回了明氏,并非是当真的皇室血脉,但是毕竟曾是宫中的公主,这一点是无可指摘的。

这么一桩传闻出来,对于傅怀砚的声名必然有损,言官的责斥上书也不会在少数,御史台那边就算是再向着太子,也必然要有上奏奏明此事。

毕竟这实在是不合礼法,德行有亏。

谁不知晓这消息是真是假,但是东宫中人迟迟都没有出面,也有人从此举中琢磨出味来。

只是并未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傅瑶在家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夫君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目光有些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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