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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舟车劳顿, 越往南,连绵的山脊就逐渐隐没,转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旷野。

已至三月中旬, 天气渐暖, 天幕低垂, 絮云片片飘散在天际之中。

这一路比明楹预想之中还要顺利,除了几番在车坊更换马车稍微有些麻烦以外,连霍离征给的那块木牌都没有用上,几乎是一路顺通无阻地抵达江南。

因为这里已经距离上京有数千里, 所以有的时候马车会经过坊市。

广陵一带的坊市比起上京并不逊色多少,这里有不少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商贾世家, 富甲一方,家财万贯。

明楹并不知晓上京现在是什么境况,路经广陵留宿一晚的时候, 广陵却并无任何异常, 与那些藏书之中说得一般, 是个锦绣膏粱地。

市列珠玑, 户盈罗绮,往来的女郎带着馥郁的香粉味道, 路上行人如织,吆喝声此起彼伏,随处都可见此地富庶。

明楹在客栈暂住的时候, 在热闹喧嚣的大厅之中,有听到过一个往来上京与广陵之际的商队议论。

“真要说起来,上京最近也没什么稀奇事, 只是不知道你们知不知晓, 这汝州王氏, ”长相魁梧的大汉手比着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划,“宅邸上面都上了封条,那么一大家子人,啧啧,现在全都蹲在天牢里面,听说过几日就要被提审了,还是在宫里被审!”

“汝州王氏,这是什么世家!上京鼎鼎有名的权贵,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不过短短一月,谁知道成了现今这幅模样。”

商队消息知晓的自然是要比寻常百姓快些,这边议论着,也有些人想着接茬,“兄台这么说,那这王氏到底是得罪了哪位贵人?”

坊间议政在邺朝也是并不禁止的,只是这话问出口之后,一旁的人还是免不了静默了片刻。

这种事情,不谈还好,若是说错了什么,说不得被有心人传出去,难免一场牢狱之灾。

大汉面色也有些讪讪,手指抬起指了指上面,“这上面的事,咱们这些人哪里晓得。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明楹坐在大厅角落的木凳之上,垂着眼睑,小口饮了一下面前的清茶。

随后压低帷帽,转身向楼上走去。

明楹未在广陵停留多久,第二日清早就启程离开。

然后终于在三天后抵达垣陵。

垣陵是舆图上的一处小县乡,位于广陵与姑苏之中,占地很小,在舆图之上几近只是芝麻粒一般的大小。

明楹之前在春芜殿中想了很久,从四周的小城之中犹豫了一会儿,才选中的垣陵。

一直到真正到了这里的时候,明楹还是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她在上京城待得太久,后来又在宫闱之中待了数年,所以此刻离开,才这般恍惚。

这里的所有,对她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

她也不过是去岁才及笄,在寻常世家当中,这个年岁也大多还未出阁,只是才开始议亲罢了。

而她却放弃了从前的身份,来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到达垣陵当日,刚巧下起了细雨。

江南的雨缠绵,说是雨,却又像雾,濛濛散在天际之中。

垣陵整个城中,也只有一家客栈,寻常也没有什么人来住,也只是城中有人来走亲戚的时候暂住几日,显出几分冷清。

这家客栈的跑堂神色都有些恹恹的,看到有人前来,打了个呵欠,困声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明楹之前在广陵的时候将身上的银票都化成了碎银,她将碎银扣在跑堂面前的木桌上,轻声道:“住店。两间客房,劳烦了。”

跑堂原本半阖着眼,要睡不睡的,听到声音才抬起眼,只看到一位头戴帷帽的女郎收伞,站在这稍微有些晦暗的大厅之内。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愣怔了片刻才连忙点头应声道:“好嘞,客官先上座,稍等片刻,小的去将房间扫出来。”

明楹温声与他道谢,那跑堂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受宠若惊地拿着块巾布就往楼梯之上跑去。

明楹用巾帕将厅中的木凳擦拭了一下,然后对红荔与绿枝轻声道:“我之前交代你们的事情你们都还记得吗?”

红荔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道:“奴婢记得的。小姐是因为夫家新逝,婆母不喜,而母家也已经无人。小姐祖上曾是广陵的,因为广陵太过富庶,宅邸实在昂贵,无力承担,所以才前来垣陵定居。”

明楹点了点头,“夫家姓……”

她稍微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蹭了下腕上的小珠,“李吧。”

红荔和绿枝都了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在客房之中安顿好以后,此时天色还早,还要去一趟庄宅牙人处。

毕竟她是准备在此长久居住下来,宅邸的事情,自然是早做打算为好。

明楹对宅邸并无什么过多的要求,只是想着有个小院,采光好些就行。

她先前来垣陵的时候,沿路看过,看到有些临水的宅邸还是空置的。

垣陵往来的商贾并不多,大多数时候,这里的人都是自给自足,但毕竟是小城,所以应当也有不少人想要搬到广陵与姑苏这样的地方去,自然也会有些院落由此空置下来。

县乡之中的宅邸一般都不会很贵,几百两银子就足够买一处小宅了。

此时天色还早,虽然是小城,但是市集也很是热闹。

街边的瓦肆有的在叫卖着刚出笼的包子,有的在吆喝着今早新鲜的瓜果,空中都带着几分烟火气。

这里坊市之中的人大多认识,因为还下着细雨,有些摊主瞧着路上往来的人也不算是多,也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兴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与身边的人闲聊。

江南的话语与上京的官话也有些不一样,带着软调,即便只是在闲谈,也只像是喁喁细语一般。

“包子!又大又香的包子!”包子铺的伙计还在卖力吆喝,“新鲜出炉的包子,都来瞧一瞧了!”

明楹走上前去,伙计笑着朝着她道:“这位女郎倒是有些面生,前来走亲戚的?咱们这是垣陵有名的包子铺,十里八乡都知晓的!包子要不要来两个,皮薄馅大,吃过的都说香!”

明楹并无什么食欲,只给红荔与绿枝各买了两个。

伙计好嘞一声,熟练地抽出一屉,从中拿出了四个用油纸包好,递给明楹。

明楹接过道谢,随后问那伙计道:“请问您知晓庄宅牙人处在哪吗?”

伙计愣了下,然后很快就指了指不远处,“朝着前面直走,左转就是。”

明楹温声对着他道:“有劳。”

*

上京今日也下了雨。

时近夏日,雨势比以往骤些,而且没有丝毫预兆,因为这雨,所以主街之中往来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飞驰的马车碾过接道之上的洼地,溅起一小滩水花。

被溅到的行人瞧了瞧那马车,待到那马车走后才啐了一声,咒骂了几句。

上京城中近日氏族之间人人自危,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汝州王氏今日就到了前往政事堂庭审的日子了。

贪墨在先,豢养私兵在后,这件事是太子亲审,恐怕出不得什么差错。

只是太子殿下到底是为什么对王氏动手,其实京中世家贵族之间还是有些琢磨不出来,毕竟且不说这王氏是太后的母族,就说这王氏犯的罪,睁只眼闭只眼其实也就过去了。

哪里能闹到这么大。

再不济,至少也要等到太后百年之后再动手,这番行径,实在是有些突然。

谁也不知道这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者说,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太后必然也要为这件事奔走,谁知晓也只是之前一段时间跑得稍微多了些,这段时日倒是没有了动静。

但是有的时候,没有动静才可怕,一反常态,多半是要有大事发生。

但是现今朝中其实也并无什么大事,太子监国这段时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就是因为心中没有谱,所以这段时日整个上京城中人人自危。

春日以往是世家贵族之间最喜欢举办宴会的时节,今年却一反常态,要么说这家主母身体有恙,要么就是说家中铺子连年亏钱,举办宴会开销巨大,无以为继了。

只是这些话也就是个推辞,大家都瞧得出来。

但是近来这上京世家奢靡之风的确是有所消退,甚至还有不少氏族担心下一刀落在自己身上,上朝的时候自请捐赠家财,用以充实国库。

显帝身子越发不好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以往还能稍微收敛些的咳嗽,现在几乎是经过明宣殿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

纵然是面色依然还红润着,但是谁都能看得出,这面色红润得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现今已经快四月,有人有些小道消息,说是显帝这病,多半是撑不到五月了。

之前的那场大病就已经亏空了身子,加上宫妃还在伺候着,一直以来没有多加修养,再加上喜食丹药……

其实,也就是靠着太医院那边用些奇珍吊着了。

这段时日世家大族皆是在家中长吁短叹,一边想着自己之前有没有过多得罪太子,一边还要琢磨着,趁着现在东宫无人,应当好好打探打探这太子殿下到底是喜欢什么样的美人,自己即便是找遍了整个邺朝,也要找出来。

心中是这么想着,但是之前提到的太子选妃却又迟迟都没了下文。

没有人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

傅瑶是在自己成婚次日之后,才知晓明楹不见的。

她原本想前去京兆尹中让人帮着找找,但是却又被自己夫君拦住了,他只说这样的事情,傅瑶不应当插手。

公主走失自然是大事,但是这件事,就连宫里都还没有发话,明氏也没动静,她一个外嫁出去的公主,自然不应当越俎代庖。

况且走失一事事关明楹的清誉,告到京兆尹那边,的确找得要稍微快些,但是也有损清誉。

她的夫君安慰了傅瑶一会儿,只对她说,先让家丁出去瞧瞧风声,到处找找,他再托官场上的朋友帮着一同看看,让傅瑶安心等消息就好。

但是一直到半月有余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傅瑶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位皇妹是自行出走了。

倒是她有些好奇的是,原本定于廿三日出行慈恩寺的事情,却也再也无人提起了。

好像明楹走失这件事,并无任何人在意。

只是一颗砂砾,滚入潮涌之中,湮灭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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