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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医不易,课业紧学制更长不说,常常还要面临各种误解。像学西医的强调不用手术刀切牛排一样,学中医的也要再三声明,我们没事不给瞎给自己吃药,不炼丹不算命,针灸考试也不是拿着无菌针互相扎,比赛看谁扎得准……

就在几分钟前,某位找自习室的男生,无意中看见教室白板上写着“针灸治疗学期末考试”,立刻变得异常亢奋。站门口守到我们交卷,他兴冲冲地跑进来说自己正痴迷金庸古龙,能不能帮他扎通任督六脉,好入少林学武。

不巧,他问的人偏偏是易子策,不能幸免地遭到眼神鄙视,如同冷冷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老班仁慈,将武痴男生招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有办法让他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飞踢出一脚。希望重燃,男生赞叹好霸道的招数,忙追问是什么。我也插进脑袋做故弄玄虚状,手挡嘴边悄声与他道来——那一脚江湖别名“膝跳反应”。

男生白着脸悻悻而去,我和老班大笑击掌,热烈庆祝又一次成功捍卫中医学的尊严。易子策看我们像看两个现世活宝,低嗔句无聊,举步正要走,被老班叫住。

“同学们,待会儿班里聚餐。”迈上讲台的老班大手朝我一指,自以为豪气云干地振臂高呼道,“我们一起为王灵均壮行,祝她今晚一切顺利,全身而退。鼓掌!”

而后,掌声雷动。

说真的,同学们的反应之热烈,表情之亢奋,开运动会加油助威的时候,也没这么声势浩大。

“老班,我有话要说。”待掌声平息,我弱弱地举起手,“我能不能申请不参加壮行宴,万一感动到哭晕在厕所里怎么办?”

“没事,晕倒了我负责抬你进实验室。”老班固执地坚持。

“可、可是我已经有约在先了,不能爽约。不信,你听。”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我点开乐川最新发来的一条语音微信——“小灵子,我快到了。”

也只有在此时此刻,我才会觉得乐川轻浮得恰到好处,近乎套得无可厚非。

老班贼贼的小眼神若有似无地滑过易子策,又改换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正义面孔来到我身旁,压着嗓子小声问:“是你暗恋的人?”

这个误会来得漂亮,我顺水推舟地点点头:“是的。”

“好,批准你的缺席申请。”老班又跳回讲台,再次挥舞手臂,以更加饱满的热情道,“因为王灵均有事在身,我代表班委会临时决定,把壮行宴改为‘庆贺解剖课顺利开课’的班级联欢。同意的请鼓掌!”

世态炎凉啊,人情冷暖啊,掌声多热烈,我的心就有多凉。

集体K歌的时候,说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彼此呢?原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脚踏掌声离开教室,走到宿舍楼下,我仍久久不能平静。士可杀不可辱,以至于信心过度膨胀,觉得自己今晚和实验室的遗体捐赠者跳个贴面舞也没问题。乐川一条语音发过来,说他在三食堂门口等我,我又冷静下来,转换脑子琢磨理由放他鸽子。

那晚隔着手机,乐川一句“我想你了”都能把我吓得够呛。真要见面,脸对脸眼对眼,我怕他又语出惊人,说出什么扰乱心跳节奏的话。毕竟胆量就那么大,无度消耗在他身上,今晚我自己该不够用了。

一条条理由在手机里改了又删,删了再编。反反复复,我始终不满意,给廖繁木发微信也没这么纠结费心。想到廖繁木,苦等的灵感终于来敲门,我打字如飞。

“廖繁木和学生吃散伙饭喝多了,我给他送醒酒茶汤。”

“汤呢?”

编辑完微信,耳旁突然响起乐川轻飘飘的声音,我手抖了下,紧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感觉到他走到面前,才万般无奈地缓缓抬起眼睛。四目交接处,乐川双手抱臂,好整以暇,似乎就等着看被当场戳穿谎言的我大出洋相。

“你说什么?”我侧耳,装没听清。

“醒酒茶汤呢?”

“哦,他已经拿走了。”

“他人呢?”

“拿了汤走了呀。”

万事开头难。扯过第一谎,以后一个比一个顺溜,我还能嫌弃撇嘴——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

乐川煞有介事地环顾左右一圈:“正好,他走了我们就去吃饭吧。听说你们学校三食堂的红烧带鱼做得很有特色,今儿人太多,改天再去尝尝。”

避开他伸过来牵我的手,我站着没动:“我们学校的解剖实验室也很有特色,你要不要改天去参观参观?”

“好主意!”他直接上手扳我转过身,推着我往前走,“改天我们打好红烧带鱼去解剖室,边吃边参观。”

“没常识,实验室禁止吃东西。”我又不是板车,你又不是收旧家电的,推什么推。侧步退到乐川身旁,我没好气地问,“你想去哪儿吃饭?”

他丝毫不被我的低潮情绪影响,清爽笑容拂面:“反正是你请,看你诚意咯。”

“为什么我要请你吃饭?”我长得很像冤大头吗?

“为我庆祝啊!”乐川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透出不加掩饰的自豪感,“无人机飞行器创新比赛,我们队拿了第一。”

近一周没见,乐川似乎晒黑了,面带倦色,但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也许这个比赛并不简单需要花费大量精力,也许他下飞机就赶来学校才如此疲惫……我做着没有根据的猜测,不忍破坏他的好心情,欣然同意。

一刹那,乐川竟如释重负般,松了松肩膀,深深地舒了口气。他好像很紧张,很担心我会拒绝,忐忑如青涩少年,而不是恋爱无数的花花公子。

如果这是真实的乐川,便像极了廖繁木面前的我自己,敏感,紧绷,患得患失。可又怎么可能相提并论,我暗恋廖繁木十年,他认识我却不到十天。

我们不一样。

学校附近的“食为天”一如既往地人满为患。依旧毕业生居多,仿佛有吃不完的散伙饭,诉不完的离别之情。

坐在店外排队等位,乐川给我看了很多无人机实时航拍的照片,有碧海,有蓝天,有林立的高楼,有世界各国的年轻面孔,以相同的仰望姿态,对空中这架来自中国高校的无人机,投以惊艳的目光。而人群中央正在操控手柄的人正是乐川,神情专注而自信,双眸澄澈又明亮。

一个眼神便能看出乐川对无人机的热爱,如信仰般纯粹。

我不禁从手机里的照片看去身旁的他,好奇地问:“你学的飞行器设计专业到底是什么?”

“我的专业全称应该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面向航空航天等国防科技领域,主要从事飞行器总体设计、结构与气动性能分析计算、导航与制导系统设计等方面的理论研究……”乐川认真讲解到一半,停顿下话音,笑着问我,“又听不懂了?”

“有点儿深奥。”隔行如隔山,我实在没法假装听天书听出乐趣,更加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

“很枯燥,对吗?”乐川眯了眯眼睛反问,得到我如实的肯定答复后,他声音不大,但格外肃然坚定地回答,“因为我有‘航空报国’的理想。”

这个时候从乐川口中听到“理想”两个字,显得那么贴切应景。里面的毕业生们,也许正为即将奔赴理想而举杯,也有可能为梦碎而痛饮,或踌躇满志,或惆怅失意,以“分别”为共同主题,却各有各的欲说还休。

我也有理想,但无法对乐川说的“航空报国”形成清晰概念,不自觉地联想到老爷子家中展示柜里的军机航模。不仅如此,乐川和老爷子还有另一个何其巧合的共同点。

“你为什么叫我小灵子?”

或许我思维跳跃太没逻辑,乐川怔了怔,拉起我一绺披在背后的长发,绾个结搭在我耳侧。

“因为你那天垂耳兔一样的发型,很像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

“那叫垂挂髻。”推开乐川不老实的手,我代替姜谷雨做起传统文化的推广人,“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也不叫小灵子,男的叫善财,女的叫龙女。”

“你的意思是,让我叫你小龙女?”乐川摩挲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你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嘛。”

“我没那意思。”

“那就是想让我叫你善财。”他高高低低又喊了几声,颇为难地道,“还是叫小灵子吧,叫善财容易把谁家狗招来。”

没把谁家狗招来,倒先招来我们老班。他正打着电话往外走,看见我,尤其看见我身旁这位,直直倒退着又回到我们跟前,肆无忌惮地审视起乐川。乐川也不怵,目不斜视,一派从容自得地随他看。人来人往的店门口,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激情四射地对望,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老班,你有事,你先忙。”我赶紧道。

老班没理我,热络招呼乐川:“甭排队了,一起吃呗。人都在里面。”

见乐川顺着老班手指的方向往里好奇地张望,我解释道:“我们班聚餐,欢庆王灵均这个倒霉鬼今晚守夜,与大体老师同眠。”

“瞎说什么大实话!”老班不满地横了我一眼,拿起官方腔调,“王灵均同学,全班兄弟姐妹与你同在。走走走,吃完饭大家一起送你上路!”

“上路……”我肝颤,拽着老班的胳膊如诉如泣,“老班,明年的今日你们是不是还打算聚餐缅怀我?要不要我也上来与你们团圆?”

“我们不进去了。”乐川起身一把拉下我的手,握在掌心,对老班说,“小别胜新婚,我想和小灵子单独约会。”

小别什么玩意儿?

防不胜防,我替乐川理直气壮鬼扯的行为感到羞愤,抵死不从。

“好好,春宵一刻值千金。”老班像可算卖出家里傻闺女的老财主,热情洋溢地推了我下,然后挥手相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情,我懂。别玩太疯,记得晚上有正经事要办。”

内蒙汉子嗓门嘹亮,唱大戏似的,满大街的人都转头看我和乐川。我没这二位脸皮厚,甩掉乐川的手,低着头疾步快走。

乐川追上来:“你还真想一起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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