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碾玉成尘 (〇三)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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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贴在窗户上?细瞅, 这邬夫人也是瘦得像闹饥荒,穿着件枣红色的妆花缎长衫,墨黑的裙,右边眼睛上还带着一团淤青。论身段相貌年纪, 都和邬老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把身子朝前一拼, 作势要去打白池。不过只是做做样子,她不敢。白池也晓得她不敢, 便?把肚皮朝前一挺, 腕子抵在腰上道:“怎的, 太太还想?打我啊?打好了, 把我肚子里的孩儿打掉了, 邬家的家私自然都落到大少爷头上。”
邬夫人举着手落不下去, 她吃过这亏, 那时候不过打了她一巴掌,谁知这狐狸精身娇体弱,竟就小?产了。也不确定,谁知道那肚子是怎么掉的, 反正是推到?了她头上。她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还不是这个缘故, 这狐狸精才?得以登堂入室,由一个外宅变成了邬家的二房。慢慢的,又成了当家做主的二房。人说吃一堑长一智,饶是邬夫人这样的蠢人,也还敢再打?
白池莞尔而笑, 满是轻视的意态, 把肚子向前左挺一下, 右挺一下,“打啊, 打啊,你?倒是打啊。”
妙真在窗户里看见的动作和模糊的笑脸,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堪。这层层窗纱把从前的白池和如今的白池终于彻底隔成了两个人。妙真是亲眼看见“她”无声无息地死了,追究起来,是因她而死的。
忽然有人大恸而哭,妙真定神去?看,是邬夫人将两条胳膊朝天上?一甩,身子朝旁边一歪,屁股就跌坐到?地上?去?。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使她干瘦的身子突然多了份沉痛的重量。
撒泼是她唯一的能为,对丈夫如斯,对丈夫这位心计重重的小?妾也只能如此。不过他们两个都不能因为她哭就心软,他们都是因为她的软弱而得寸进尺。
众人去?搀她,都知道太太成了姨娘的手下败将,往后这个家里谁说了算是一目了然的。所以劝她也劝得不大上?心,也是习惯了她撒泼的缘故——
“太太先起来,这天气?在地上?坐出病还了得?快起来吧,有什么话等老爷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好了呀。”
“可不是嚜,大清早的这样哭,也不好看呐。叫人家听见,说笑给老爷听,老爷又要生气?。”
邬老爷好面子,为她丢他的脸,没少生气?。邬夫人把那哭天抢地的大嗓门戛然而收,好汉不吃眼前亏,马上?拍了拍裙子起来。
她待要放狠话震吓白池一番,想?了想?,又没什么能吓住她的,只好把句老话拿出来,“你?给我等着,等往后我儿络宝当了家,看你?怎么死!”
白池翻了她一眼,不惊不怕。大少爷络宝也是瘦瘦高高的身材,好像是邬夫人打算得太精细,长身子的时候没舍得给他吃喝,他到?如今,个头是一截一截添了上?去?,可好像是拿擀面杖擀长的个头,生死就那么些肉,越高了就越瘦,看着像个没精神的痨病鬼。白池在这家里全无对手,不过她从不赶尽杀绝,她要留着他们陪她耗。
闹了一场就散了,邬夫人什么也没能讨到?,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白池大获全胜,却有些空惘惘的情?绪,高兴不起来。
她就着这些人吩咐早点摆午饭,想?着妙真错过了早饭没吃。一时各自四?散,她绕廊过去?把东厢的门敲开。
妙真哈欠连天地开门,假装才?起身的样子,怕白池知道她看见了这一切难堪。她还乔张做致地问?:“怎么外头闹闹哄哄的?”
白池窥她两眼,轻轻笑开,“我不信你?没看见,你?这个人最爱热闹了,装也装得不像。”
妙真把舌一吐,有些发讪,“那就是你?们家太太啊?我原想?出去?拜见拜见的,看见她那样子,谁还敢出去?呀。”
“怕她做什么?她除了哭闹,一点本事也没有。也犯不着去?见她。”
“她是为什么大早上?的就来找你?的麻烦啊?”
这时候花信打了水来给妙真洗脸,待她洗过,白池摁她在妆台坐下,一面替她描眉画脸,一面才?说起来,“还不是为了我们库房的钥匙,前头是我管账,她管银钱出入。今早老爷出门前,从她那里把钥匙拿来给我,叫我往后连银子也管。她不高兴嚜,就来闹了。”
她的手触碰着妙真的面庞,手心里仍有着一股软和的余温。妙真仰着面孔窥她散淡的神色,斟酌了片刻,告诉花信要吃茶,请她到?正屋里瀹碗茶来。
花信听人家的闲话听得正起劲,一时不愿意动弹,“等一下再吃嚜。”
“不要等一下了,这会嘴巴就干得很哩!”
待花信去?后,妙真悄悄对白池说:“你?和她闹得这样子,倒不划算。她有个儿子,往后邬老爷终究是要过世?的,你?又还年轻,得罪狠了他们,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要是因为钱的事,我这里还有,给你?拿个两三千当体己,你?犯不着和她去?争。”
这一番话牵起白池心头一阵绵绵的疼痛,她丰腴得庸俗的脸上?总算又泛起从前那一片婉约的哀愁,笑了笑,“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啊?”
“那更?犯不着这样得罪她了嚜,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不好么?”
白池只是微笑着岔开话头,“你?别管了,横竖我吃不了什么亏,她也蠢,她那个大少爷也没多大的本事,翻不了我的天。过几日?我要到?我们这里的县太爷家去?访他夫人,你?和我一道去?玩,在家也是闲着。”
“你?还和县太爷家的夫人有往来啊?”
白池点头,“他家夫人是个爽快人,年纪也不大,三十四?.五,你?一定喜欢的。”
乍一听三十四?.五岁,觉得有些距离。可转头一算,她们都是过两三年就三十的人了。可妙真仍是懵懂和天真,白池丢下胭脂捧着她的脸细看,老天爷,她怎么不会老的?
妙真自己回头瞅着镜子,把鼻翼两边的皮肤往上?提一提,“我还是老了点的,你?看这两边都有细纹了。”
“看不出来,你?非要瞅近了细看。”
妙真瘪嘴嗔道:“老一点也好,免得他们都说我不长进。 ”
“谁说的?”
“还不是花信他们。”妙真把嘴皮子往外一秃噜,表示一种可原谅的不瞒。
他们说得都不错,她就是不知长进,有什么办法??她是个愚笨的人,面对际遇的巨变,本能地就想?退缩。然而命运待谁都不特别,她没有白池这样的心计手段,更?没有花信的市侩忍耐,她只是凄惶而慌张地去?迎接命运洪流的洗劫。
没法?子,这就是妙真。要是以前的白池,少不得也要埋怨她两句。可今番她自己有了滔天的变化,又觉得妙真这一种“不长进”,是她一份特殊的本领。在这样的飘与?沉中,她既未能长出锋利的棱角,也没能过分的圆滑,任凭世?间如何天翻地覆,她还是她。
白池向着镜中的她微笑,歪着眼睛,心里遍布着遗憾。她真的只能是妙真投映在某个崎岖处的影子了,变了形的。妙真仍旧不变地转身,而它狰狞的形状就嵌死在那地方。她是这一次再见到?妙真,才?真正感受到?一种痛心的分离。
“你?怎么哭了?”妙真站起来看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两行清泪割开了她的脸庞。
白池笑着摇头,把泪抹了,往榻上?那头走。
花信早端进来热茶,看见她哭,倒不好和她争什么,忙起身让她坐,自去?搬了根圆凳坐在跟前。
因为她的眼泪,花信倒暗暗松了口气?,由此可见,白池果然是表面风光,底下也全未如意。她想?要打探出这些不如意来安慰自己,想?来想?去?,唯有从安阆入手,就笑着说:“你?晓不晓得,安大爷没有做成官,白考了个榜眼出来。”
泪痕僵在了白池两颊上?,她心里要回避这些话,但是故人重逢,本来就是叙旧。她们不可能在这里久住,终究要走,她们一走,往后这些话再去?向谁说?
她点点头,“我知道,前年冬天他到?过这里。来找我。”
妙真诧异地捉裙坐到?榻上?来,“他果然找到?你?了?”
“也不算,我没有见着他。”
她没见着安阆的面,是邬老爷最先见到?的。那时候安阆打听到?外头那所房子里去?。可巧那一阵朔风乍紧,她病了一场,连日?都睡在床上?静养。看门的男人去?告诉邬老爷,邬老爷还奇怪是谁,请到?小?厅上?一看,是个年轻俊朗的后生。
他说是白池的娘家堂兄,邬老爷才?不信,到?底是风月中的老手了,只看安阆焦灼不安地坐在那里,急火焚心地要见白池,就晓得是旧日?相好。
一个丫头在大户人家当差,有个相好也不算什么。邬老爷端起茶慢呷一口,笑道:“她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不宜见客,等过两日?她好了再请你?来见。你?是住在哪里?”
安阆脸色愈发焦躁,忙问?:“她病了?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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