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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着该退朝,赵浔牵着她出了东宫,行过巍峨皇城,前往今日议事的含清殿。

远处,着猩红、靛青、明紫官服的点点身影正走下玉石砌成的台阶,井然有序地朝宫门涌去。

虞茉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生出一种在玩沉浸式剧本杀的错觉。

而赵浔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神色,目不斜视,袖袍随风轻轻拂动,举止尽显仙姿俊逸。

他用余光留意着虞茉,发觉她频频回头,遂也停步。垂首时,眉宇间的疏离顷刻消散,笑问道:“累了?今日可背不了你。”

众目睽睽,她也是在意脸面的。

因生怕内侍将对话听了去,严肃地绷着神情,不予理睬。

赵浔:“……”

她走得飞快,隐约望见殿门时,见一老者与中年男子在翘首企盼,想必便是温家外祖与舅舅了。

瞧清虞茉的面容,年过不惑的侍郎大人毛头小子般扯了扯父亲的袖摆,连连惊叹:“您瞧,和妹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父子俩上一次见温怜,已是在她病中,尽管以厚重脂粉遮掩过,仍不减憔悴,身形也削瘦如柴。

以致经年过去,每每回忆,仅浮现出一道苍白单薄的虚影。

眼前的少女则不同,五官虽相似,周身却散发出旺盛生命力。若以花做比,温怜似是不染纤尘的莲,虞茉则像料峭寒风中盛放的梅。

再联想外孙女儿两次死里逃生的惊险际遇,温太傅双腿打起细颤,口中直念叨:“上苍垂怜,上苍垂怜。”

虞茉潜意识中并未将老者当成自己的外祖,可此情此景,仍是红了眼眶,忍着泪意施礼道:“茉儿见过外祖,见过舅舅。”

闻见“舅舅”二字,温序受宠若惊,瞬时喉头哽咽。

还是温太傅用拐杖敲击两下地面,提醒:“圣上和娘娘马上要过来,切莫在御前失仪。”

“父亲教训的是。”温序深深看一眼虞茉,抬步迎向刻意落后几丈远的赵浔,恭敬揖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浔忍了忍,没腆着脸随虞茉唤“舅舅”,虚扶一把:“温侍郎请起。”

“谢殿下。”

储君小小年纪便显露出过人才智,威严之姿亦全然继承了圣上衣钵。

温序实则有些怵他,遂不敢抬眼直视。

唯有虞茉言笑自如,先秉持着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将温太傅搀去落座,再提着裙裾跑了回来。

“阿浔。”

她熟稔地圈住赵浔的腕骨,欲打听打听一会儿自己该作何表现,孰料对上温家舅舅不掩错愕的目光,登时一噎。

像是偷摸恋爱却被长辈抓包。

腮畔并着耳后轰然发烫,她忙不迭撤回手,转头望天,佯作无事发生。

赵浔则坦然许多,颔首示意温序先行,而后低语道:“父皇性情温和,母后么,对待父皇以外的人亦是柔和。总之,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忧。”

“好吧。”她跟着进了殿,扫视一圈,“我该是坐舅舅旁边?”

上首是金漆雕龙宝座,下首摆着两溜长桌。若虞茉和温家人并坐,他便需独自一桌,且中间隔了三步之距,至多能偶尔交换眼神。

“太远。”赵浔勾了勾她的尾指,“跟我来。”

于是,迎着温太傅与温侍郎略微抽搐的眼神,赵浔命人将本该属于虞茉的长桌移至身侧,合二为一。

但见虞茉面色如常,甚至坐定后,举杯示意储君为她斟茶。

温序叹为观止,连忙装作整理袖口,掩去满面惊骇。

而温太傅昨日听过储君袒露心迹,不至于吓得魂飞胆丧,只和蔼地看向虞茉:“霍府终究不是自家,今日不如和外祖父回去?”

虞茉倒是想,可惜她受制于人。不得不一面陪笑,一面背过手去掐赵浔。

后者不做表情时气韵清冷,但因爱屋及乌,眉目间含着刻意的浅淡柔色,代为答话道:“茉茉尚不熟悉宫中礼仪,有意小住一段时日,学习一二。”

“......”

睁眼说瞎话。

可落入温家长辈耳中,俱为她的勤勉与得体而感到宽慰,诚挚地道:“既如此,还是待你得空了,回来小坐片刻。”

虞茉硬着头皮附和:“是。”

既已开了话匣子,赵浔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本宫听闻江四公子尚不知晓退亲之事?”

温序为官几十载,岂会参不透言外之意,忙请缨道:“事关女儿家名节,微臣会亲自登门向江公子解释,多谢殿下告知。”

“那便有劳舅舅了。”

赵浔语调安然,却是将温序的魂儿都快吓得出窍。

一侧的虞茉凉声提醒:“还未定亲呢,现在改口也太早了吧。”

他权当没听见,端起茶盏遥敬温序。

“啊、哈哈。”温序艰难地干笑两声,坐了回去,低低问,“父亲,您就不说点什么?”

与江府的婚约毕竟有十几载之久,虽阴差阳错解除了,但那是建立在逝者已逝的份儿上。

后来得知虞茉尚在人世,温家有心将她迎回,和温启培养培养感情。

至于江辰,他们打的和气生财的主意——倘若虞茉当真看得上温启,再举家登门拜访。

大丈夫何患无妻?

多登门几回,多致歉几次,万事好商量。

岂料半途杀出来太子殿下,温家兜兜转转,皆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且太子殿下和江家小子,分明关系匪浅……

总之,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也过于错综复杂。

温太傅却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淡定道:“圣上和娘娘都管不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能说什么?既是茉儿的亲事,当由她自己决定,你我只管准备嫁妆便是。”

温序有苦难言,只因先前为了退亲,已在伶牙俐齿的江夫人面前落了下风,而今又多出个江辰。

看来,需得催促小启快些回京,让小辈去解决小辈。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内侍拔高调子:“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温序搀着父亲起身,虞茉则跟上赵浔,一齐向前相迎。

圣上远远便抬手示意,嗓音含笑:“免礼。”

途径赵浔时,隐晦地瞪一眼,而后携皇后风风火火入内,在宝座坐定。

因是面见双亲,迟来的羞赧令虞茉微垂着脸,乌发衬得耳根红如烧云。

皇后掠过她腕间的手镯,极为满意,借此唤她上前说话。

赵浔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介绍道:“父皇,母后,这便是儿臣提过的虞家娘子——虞茉。”

语中难掩愉悦,总算透露出与年岁相称的稚气。

皇后微微偏过脸,朝丈夫使了个眼色,像是再说:看看你儿子,十七年加起来也不抵今日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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