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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素已经去过鄂国公府了,该收网了。

一切也按照原定的速度往前推过去,东宫旧案的证据很清晰,放弃了罗三多之后,樊文英重新把整个案情都盘了一遍,写了宗卷,把案情、证据和所有人的涉案人员都记录在案。

所有参与稽查审讯的官员在自己所属部分签字用印。

之后,交由三法司内的大理寺官员进行覆核。

覆核完毕,交由负责监督的三法司御史台部分进行再核准。

上述过程一直在御史台的监察下进行。

三法司内部确定无误之后,将长长的卷宗和折子上呈门下省,上呈皇帝,上呈中书省的政事堂和武英殿内阁。

已经进入最后的结案阶段了,内阁和政事堂无异议,上呈皇帝批复,待朝廷的旨意下来之后,就进行最后的人员羁拿入狱和查检府邸了。

然后宣判了。

这一场母子对垒。

国朝中的剧烈碰撞。

最终以明太子的胜利告终!

懿阳宫,御书房。

下朝之后,明太子特地来了御书房一趟。

天青玉白皇太子常服襕袍的高瘦青年背光而立,外面暴雨后湿透的地面和炽烈的阳光成为了这位天潢贵胄的背景色。

他缓步而去,此时此刻,一点弱不胜衣都不见,如同一只优雅嗜血的猎豹。

明太子优雅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面圣礼,自顾自站起身,他微笑着,却渐渐敛了,面无表情盯着端坐御案后怒发冲冠冷冷盯视他的母亲,他说:“儿子这些年在行宫苟延残喘过得艰难,母亲这龙椅坐得可开心了?”

他心道,这只是个开始前菜。

神熙女帝御案上放着内阁和政事堂刚刚呈上来的厚厚卷宗和奏折。

她脸色铁青,勃然大怒:“你这个逆子!”

神熙女帝霍地站起来,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给朕滚——”

一个砚台重重砸过来,毫不留情的力道,明太子可以避,但他没有!

那个砚台砸在他的额角,“辟啪”落地碎成几块,浓稠的一股鲜血顺着他的白皙的面庞淌下来。

他不禁笑了一下。

有些讥讽,但他发现自己没有多少愤怒。

他的母亲给他的伤那么多。

这点小伤又算什么?

明太子面无表情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了。

神熙女帝盯着他血流满面的伤口沉默了片刻,明太子转身走了,她重重坐回御椅上!面前御案厚厚的卷宗着折子,她顷刻又勃然大怒,“这个该死的逆子——”

帝皇暴怒,戾意填胸,“哗啦”一声,御案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

神熙女帝久经风雨,数度起伏浮沉,东宫旧案开始了这么久,她也不断应对着,这个结果当然不是意料之外。

但当断臂折膀的局面最终呈现,她依然暴怒。

太初宫内外噤若寒蝉。

但明太子已经快步下了须弥座台基了。

他也没擦脸上的血,走到皇太子夏辇之前,他蓦地站定。

眼前偌大的太初宫大广场,远处宫城、外朝和皇城外若隐若现的民居官邸。连续两夜暴雨,汉白玉地面东一块下一块湿漉漉的,没有东宫小花园和外面街巷的枯枝残叶凌乱,白日炽烈阳光直照,却有一种刺目和潮闷。

明太子静静伫立在他的仪仗和这个偌大的皇城汉白玉广场边缘。

其实他给裴玄素挖的坑并不复杂。

前两天,神熙女帝果然选择了救寇德勋和寇承嗣父子。

最后关头,阁臣、当年的刑部尚书宋显祖,现今神熙女帝的股肱心腹之一,宋显祖突然开口了,把当年构陷薛显、捏造薛显罪名以及朝中几桩牵涉鄂国公寇德勋的迫害太.祖遗臣的罪名都背上了。

如此一来,鄂国公寇德勋的罪名就轻了一半。

——要知道,鄂国公寇德勋也是开国顶级功勋之一,当年太.祖皇帝和年轻时的神熙女帝共结连理,寇家携十万兵马和一整个陇西首族所有资源倾力支持太.祖皇帝,成为太.祖皇帝麾下第一个也是始终最强劲的组成势力。

当年得寇家倾力归附和十万精兵,太.祖皇帝给寇氏一个令牌信物和亲笔书信的承诺,开国后汰换成丹书金牌。

不至于什么都免死,涉及谋陷东宫是大罪,但罪名轻了一半之后,这个丹书金牌是足够抵的。

鄂国公府和鄂国公父子,最多被勒令闭门反省几个月,损了个丹书金牌,回头就出来一切照旧了。

这怎么行?

明太子恨毒了寇德勋父子乃至整个寇氏!他有这个遭遇,绝对少不得寇氏推波助澜。寇氏自神熙女帝继位之后不免暗生希冀,他这个太.祖皇帝和神熙女帝亲生的嫡出皇太子,自然是眼中钉肉中刺。

思及此,明太子不禁讽刺一笑。可惜寇承嗣实在差了点,足足十年有余的时间,居然都没能让他那母皇感到满意,决定立其为皇嗣。

明太子要摁死寇氏啊!

不管是明面局势还是私人情感上!

他这个计划,其实是一石二鸟。

裴玄素那些东西,最好做得天衣无缝,给寇氏的罪名重重加码,他必诛死寇氏!!

而裴玄素,破坏了神熙女帝安排的顶罪,他大概会把这事推到自己头上,但神熙女帝真的一丝都不会怀疑吗?

他适当推波助澜一下。

裴玄素这个位置和东西提辖司,拼的就是帝心,到时候都不用明太子出手,神熙女帝就会干脆利落解决掉裴玄素。

哪怕不直接死。

一卸下这身赐服和权柄,裴玄素也玩完死定了!

后面的是阳谋。

明太子冷冷勾唇,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

他慢慢抹了脸上额头的鲜血,用丝帕捂住额角,锐利眼眸扫视一圈,正要登上座辇,视线却顿了一下。

远处宫廊,赵青正带着十几名女官往懿阳宫疾步而来。

一半残雨,一边炽阳,闷热潮意在滚动,一层热汗覆盖在脸上身上,沈星走着走着,猝一抬头,望见了不远处的皇太子銮驾。

明黄朱红,旌旗猎猎而动,华盖座辇之侧,明太子一身天青玉白的皇太子常服襕袍,银色龙纹在阳光下流动微闪,优雅威势青年正单手用丝帕掩住额头,正望着这边。

沈星一抬头,对上就是那双让人胆寒的冰冷视线。

没错,明太子眼珠子一动,盯的正是沈星。

如虎狼盘踞,冰冷无情,突兀发现,视线一对,沈星心脏就是一缩。

明太子冷冷审视盯了她片刻,转头登上座辇,不等她们过去见礼就走了。

留下沉星就像心脏射了一支冷箭似的,一刹紧缩起来,这两天雷雨留下的心慌在一刹无端转为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太子为什么会注意到她?

真的只是因为她在裴玄素下大狱期间为他奔走吗?

这种的突兀注意,已经连续两次锁视,总会让人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知道了她是透露罗三多的人?

她这两天都很忐忑,忐忑到感情事都顾不上多想了,担心赵关山,担心裴玄素。

沈星拚命吸气呼气,告诉自己千万别慌,千万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露出一点不对的神色。

她努力保持原来的样子,赵青神色复杂站了一会儿,皇太子銮驾走远,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她跟上去。

……

一切都往一个不可逆的方向倾泻而去。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赵关山在这最后的时刻,他终于察觉了端倪了。

这段时间,西提辖司的氛围都很沉闷。

朝堂风起云涌,掀起腥风血雨,可提辖司乃至十二宦营,除去裴玄素带在麾下的人,一直游离在外。

明明是决定他们是否粉身碎骨的事情。

偏偏他们被排除在外。

命运倾轧。

半点不由人。

每当这个时候,西提辖司不管高还是低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又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阉宦走狗。

如同一柄刀俎,平时再怎么锋锐,也不过是一个器物,他们品阶有高有低,一定程度却是连官场的人权都没有。

赵关山人后不说,人前却一直表现得很沉稳,他静静等待着自己命运。

这些年,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死法各异,他知道随时有可能轮到他。

在去年动十六鹰扬府的时候,他就有这个自觉了。

可这一天,他正在前衙的明堂和陈英顺几个说话的时候,梁彻突然从东提辖跑过来了!

梁彻曾是赵关山的心腹,赵关山仔细斟酌精挑细选之后,最后选中了他和贾平等人给了裴玄素,自此跟在裴玄素身边。

梁彻是其中身份品阶最高的,所以后来东提辖司重建,他顺利成章成了裴玄素的副提督。

相较起晚一点提拔何舟和顾敏衡,梁彻从一开始就是裴玄素的左臂右膀。

梁彻很快为裴玄素所折服,真正成为裴玄素的人。

但,东西提辖司不是一家人么?

裴玄素是赵关山的义子,亲密无间的,这也不是什么背叛。

梁彻知道裴玄素的焦虑,很清楚东宫旧案的进展,他也心焦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