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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先压下来,后续再慢慢消化。

他攒了下拳,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义父!

沈星那一席长长的话透露出的赵关山的信息,让他心头一下子绷得紧紧的。

裴玄素现在是东提辖司提督,他可随意翻看两司和宦营的存档。你能相信吗?前任东提辖司督主张明诚记载的也是病逝!

裴玄素太知道东西提辖司这所谓的存档了,都是粉饰太平给几代后的后人看的。

隐秘,密差,没一样是真的!

真正的存档,每年汇总上折后销毁一次。

所以沈星看到的肯定是假的!

这么一想,裴玄素心里真是无比的焦虑,一下连那些震乱都掩下了。

他急切,快步往大门外而去,大批的宦卫缇骑和他的纯黑膘马已经在等着他了,裴玄素单手一扯缰绳,正要翻身上马。

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心中一紧,立即把缰绳抛了,松开马镫掉头往原路飞奔回去。

“彭”一声!

沈星没想到裴玄素去而复返,他一手推开门,背着光,半边侧脸笼在灯光下。

裴玄素说:“这件事情,你切切不可再往外透,一个字都不可以。”

沈星刚要点头,却听见他说:“尤其是你的姐夫!”

“你姐夫可能是九皇子。”

几乎是掩下纷乱之后,裴玄素刹那就反应过来了。敏锐如他,裴祖父的任务,丢失的九皇子,几乎是一思及继位的是沈星的姐夫,他闪电般就产生了这个怀疑。

沈星霎时瞪大眼睛,她唬得尖叫:“你说什么?!”

她心脏咄咄狂跳起来了,简直不可思议,她冲上来抓住他手。

裴玄素抽了一下手,他深吸一口气:“我也只是怀疑。”

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种直觉上的猜疑。

沈星震惊,半晌讷讷:“那大姐……”

“当然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并极其严厉,“你也经历了这么多,想必不用我说为什么了?”

“徐家大头那边,你一点都不能动,一点点都不可以再碰触,知道吗?”

沈星当然明白。

一种凉意自尾椎窜上后脑,钻入她的心脏和四肢百骸,她一刹手脚都冰凉了。

家里夺爵没入宫籍,徐妙仪最开始肯定也很艰难的,她还有心疾,在皇帝势起之前还得佯装重病卧床很多年,她很多外事必然要借丈夫的手的。

也就是说,徐家绝大部分收拢回的势力和人手布置都经大姐夫的手。

……假如,九皇子是明太子救走的?

那一切也说得通。

那岂不是,徐家所有东西,几乎绝大部分,亦在明太子的指掌之下?

沈星一刹如同被点穴了一般,动都不敢动。

裴玄素想得更深一层,沈星的二姐夫妻,会不会是查九皇子去了?两口子是梅花内卫?

被杀了?

但据沈星方才所说,没杀。

那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和赵关山因为沈星的缘故,一直在试着查暗阁,包括两仪宫皇帝那边的。

毕竟位于宫内,有太监的地方,多少能钻点空子。

但并没查到沈星二姐夫妻的踪迹。

假如沈星二姐夫妻的任务真的是去追查九皇子,那是落入明太子的手了吗?

不杀,明太子又想利用二姐夫妻做什么?

这个靖陵大水崩塌又是什么引起的?

还有这个玉山行宫。

可惜沈星只知道她经历的经过,并不知背后详情。

裴玄素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明太子,他眉目一刹狰狞了一瞬。

暴虐的情绪翻涌,花了半晌,裴玄素才把情绪平复了下来,“你记住就好。”

他看着沈星怔怔骇然的神色,到底还是安慰了一句:“但这只是猜疑,未必就是真的,你别钻牛角尖。”

沈星的心这才稍稍一松,她喘着气,用力点点头,有点沙哑:“我知道了。”

要是平时,特别是最近,裴玄素肯定会伸手拥着她,伸手抚她的背,柔声宽慰她。

但他今夜声音暗哑硬邦邦的,没有趁机伸手,甚至她情急之下下意识抓他的手,他还往外抽了一下,不着痕迹把手腕抽出来了。

沈星怔怔的,不禁慢慢抬起眼看他。

两尺高的褐黄色大灯笼悬挂在屋檐下,灯光投在他的背后,他一半脸被灯光照亮,一半被阴影覆盖,下颚绷得紧紧的,山根和鼻梁笔直高挺依旧,却在阴影中凭生出一种推拒的弧度。

沈星这是这辈子第一次,在她叫了一年的二哥的裴玄素身上,感受到距离感。

她不禁愣愣看着他。

裴玄素把话都说完了之后,他克制地点点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给沈星表情,正事说完了,都不知说什么了。

他感觉她仰头盯着他,裴玄素低头想了下,吐了口气,复又抬起,冲她点点头,“时候不早了,那我走了。”

他低声说:“你早点休息。”

说完,他轻轻一挣,挣开了她的手,快步下了台阶,往院外大步而去。

……

今夜星光很亮,璀璨的星河倾泻,无声洒落人间。

裴玄素进宫之前,已经换回一身赤红飞鱼盘蟒的云锦赐服了。

此刻星月无声,他背对着她,疾步往外而去。

这一瞬间,竟和前生最后一幕重合。

那个人红披猎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凌厉丹凤目暗黑幽深,蓦地转头,大踏步沿着箭楼的阶梯走了。

带着一群刀剑凌厉杀气腾腾的人。

自此走出她的生命。

他对她做过太多太多的事情,气愤的,怨怒的,恐惧的,强势入侵,她的生命,还有她的身体。

却猝不及防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偏偏,他殉城之前,却让人把她送走了。

让她从此远走高飞,去过再也没有他的、平静安详的生活。

她期盼了很久的那种的生活。

沈星突然哭了。

她盯着这辈子这个年轻裴玄素的背影,突然想起前生的那人,眼泪突然控制不住,哗哗地淌下来。

她甚至哭得完全控制不住,一种突如其来的恸伤搠中她的心灵。

让她难过得不可自抑,心脏拧着般的难过,她哭着哭着,直接蹲在回廊下,抱膝埋头,痛哭失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但这一刻悲伤极了,哗哗眼泪和抽噎,哭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直到头顶恍惚传来裴玄素惊怒的声音,“你哭什么?!”

……

裴玄素快步往外走。

突然孙传廷追上来——孙传廷有伤,在家蹲不住,但不进宫的。

星夜下,孙传廷苍白的脸庞,焦急地说:“星姑娘突然哭了!您一出院门她就落了泪,越哭越大声,难过极了!”

那种悲伤痛苦难以自抑的哭声,听得角房里的孙传廷都惊了,他穿着寝衣就半躬身冲着追出来了。

裴玄素大惊,他急忙掉头冲了回去。

他冲进庭院,廊下的那个瘦削的少女,她一身玉白鱼龙补服没有换下,抱膝埋头,呜呜痛哭,那种歇斯底里般的哭声听得他心脏都拧在一起了。

“你哭什么?!”

他急忙俯身,搂住她急声说道:“你说的事情这么大,还不兴让我消化两天吗?”

“我真忙着呢!”

他心疼得不行,所有距离和陌生感顷刻一扫而空。不管有没有前世今生,他和她之前携手一路一个小步脚印走过来,每一点每一滴都真的。

她对他的温软关怀是真的。

他对她的情也没有一点点掺假。

裴玄素想吻她的发顶,他也这么做了,他突然想起,她今夜突然倾吐一切,心里大概会很彷徨吧?

她就像只小刺猬似的,用一身软刺保护自己,但经常舒展自己柔软的小肚皮。

突然把自己的刺拔了,她大约很害怕的。

裴玄素心疼得简直不行了,心里暗骂自己,他连声安抚她,轻拍她,骂自己。

但沈星一怔,马上挣扎地抬起头来,当对上她一双含着悲恸的清凌通红杏目之际。

他却突然闭嘴了。

沈星突兀之下,满腔情感根本没有掩饰。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漂亮眼睛?噙着眼泪,眼眶通红,点漆的瞳仁和悲怆神态,噙着这一种痛彻心扉的不知名情感。

她这一刹的悲伤,想要把心肺都尽数倾出来一般。

悲伤萦绕,如泣似诉,哀恸逶迤,入心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