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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此时此刻,他都不敢直呼明太子,因为这是神熙女帝的亲生儿子。

神熙女帝坐在御案后冷冷道:“一个看守宾州行宫,另一个负责监军,你们的差事一而再再而三出岔子!还敢来给朕求情?!”

她居高临下俯瞰赵关山,眉目冷戾骇人到了极点,一脚就踹开了赵关山!

“滚!!”

神熙女帝还愿意召见赵关山,可以算看在他这数十年苦劳的份上了。

可赵关山没法,他膝行上前,今日朝堂大战,提辖司根本使不上力,这一刻他真的无比痛恨自己阉宦身份。

可他不当提辖司阉宦,还能干什么?

这一刻赵关山真的无比体会裴玄素为什么要上朝,为什么要抓兵权。

哪怕轻易就会粉身碎骨。

他涕泪交流:“陛下,陛下,求您了,求您了……”

可怎么求,也没有用,神熙女帝阴翳之下,还愿意见赵关山,已经相当给他的面子,神熙女帝淡淡道:“滚回去,韩勃朕能给你个恩典,还有东西提辖司底下的,你给朕拟个名单来。”

韩勃罪名轻很多。

神熙女帝不打算就此废提辖司,名单拟过来,大概到时能活一半吧。

“给朕滚!”

梁恩赶紧上前来,无声的劝和连拖带拉,赶紧趁着女帝发话,把赵关山给弄出去了。

“赵督主,赵督主!”

梁恩站在宫廊下,压低声音,连连急叹,“你也是老人了,还不知道么?”

他们这些人,提着脑袋当差的啊,皇权倾轧,哪次不是血流成河的?

“赶紧回去吧,快快走吧。”

赵关山深一脚浅一脚徒步回到承天门外的车驾侧,石青朱红绣金的奢华车驾刺得人眼睛痛,天地黑魆魆一遍,赵关山有几分天旋地转,勉强撑着上了车驾。

马车辘辘而行,他呆坐在车厢了好一阵子,捂脸无声流泪。

赵关山下车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但沈星派过来的徐容等待已久了,一见他的样子,徐容就是一愣。

赵关山立即侧了侧头,抹了一把眼睛,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再抬头,两人对视,赵关山直接把徐容拉着进了自己的值房,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徐容的眼睛:“回去告诉星星,我已经说动陛下了,让她不必担心。她顾着明哥儿就好,明哥儿痼疾不少,她要多费心。”

两人对视着,徐容比徐芳徐喜年轻,但都二十几的青年人了,历事并不少,他当然明白赵关山的意思。

徐容沉默半晌,点了点头:“那我就按赵督主的话说了。”

他只当没看见方才进来那一幕。

徐容吐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赵关山目送他的背影没入黑夜。他想起裴玄素,还有沈星,后者是前者心心念念危机蛰伏都不放反覆求他以后要照顾她的姑娘。

老天爷啊!

赵关山掩面一会儿,咬牙打起精神:“大理寺狱那边怎么样?能打通关系吗?!”

最起码,得设法见一面……看裴玄素怎么样?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

西提辖司那边压抑低沉种种就不提了,赵关山甚至收拾了一下,慎防沈星会回来东提辖司或过来这边,他还遣了几个心腹跟着徐容回去,以保护沈星和裴明恭。

徐容回去之后,就笑着把赵关山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星真的大喜过望:“好啊,那真的太好了。”

裴明恭从躲着的月亮门后面冲出来,高兴地蹦跳笑了起来。

他握着沈星的手,两人开心地用力抱了一下。

连云吕儒等翘首等着的人也不禁露出笑脸。

一时之间,整个紧绷的气氛都陡然一松。

她就说嘛,裴玄素可是最后的胜利者来着,他肯定会这个坎迈过去的!

沈星长长吐了一口气,往身后的椅子一坐,这才发现自己口渴得很,赶紧端起茶碗喝了几口。

她露出大大的笑脸。

然而这一个谎言,很快就被戳破了。

沈星回去好好睡了一觉,收拾一下脖子的伤,感觉淤青已经褪了好多了,她决定明天就回去销假上值,近距离地关注这件事的发展。

既然裴玄素会没事,那裴明恭也没大事的,让他自己在家没什么大问题了,留徐守在家陪着他盯着就好了。

然而沈星才刚刚这么想完不久,她就发现家里多了几个人,是昨天跟着徐容回来的宦卫,昨晚刻意躲在外面没进来,今天笑着和沈星挥手,“星姑娘,督主让咱们过来跟着您几天呢,怕你带着明公子这当口有短人手的时候。”

“那辛苦你们了。”

回到东都,太阳终于露头了,微熹的春阳照在饱浸水分的房檐瓦脊和地面上,沈星也笑了笑,赶紧挥手回应。

这几个人她不知姓名,但却非常眼熟,是时时跟在赵关山身后的宦官近卫,是铁杆心腹来着。

一二三四五六个,大家表现得都挺自然的,但不知为什么,沈星却觉得人有点多。

她心里惦记裴玄素的事,正要打发叫赵襄的宦卫回去西提辖司打探一下消息,并且过去对面和监察司大院说一声她明天销假上值,头一转,余光却瞥见徐芳他们几个。

徐芳一直都安安静静守在她身后的,不管白天黑夜,就像一座山那么安稳。沈星两辈子下来,也对他们的神态微表情十分熟稔了。

徐芳侧头,他和徐喜对视一眼,两人神态间似乎压了些什么,转瞬即逝。

她又回头望了足足六个身手上佳并对赵关山绝对忠诚的近身宦卫。

沈星现在也不是不经事的人,官场的很多作风沉浸进去才能了解,她不禁生了丝不安,到了嘴边的话一转:“我今天去赞善坊一趟,打探点消息,顺便销假。”

她清晰看见赵襄眼神一紧。

沈星的心也不禁紧了起来。

然而不等沈星抵达目的地,当天上午,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赵襄他们不敢多劝,怕露馅,但按他们对督主的了解,肯定已经收拾好的,因而也不太担心。

一行人打马上街,沿着康宁坊一路往东西提辖司所在的赞善坊而去,却走到半途,突然被长街三五成群身穿素衣的人吸引住了目光。

“咦?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已经接近了中央大街,不管永城侯府还是东西提辖司的赞善坊,都在内城很靠近皇城的位置,因此他们途径中央大街时,已经能望见外朝的承天大街入口。

这么一转头,所有人都愣了。

很多很多身穿素衣的人,个个身披一条染红的布条,手里皆捧着一封卷起的状纸,他们自四方八面而来,正徒步往承天大街的外朝门户方向,守卫外朝的禁军已经发现了这个状况,飞速聚拢过来,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很多很多,一眼望过去,已经多达二三百人。

他们并没有和禁军起冲突,而是直奔外朝大门的东侧,冲悬挂在匦使院东门的登闻鼓。

——“阙左悬登闻鼓于外朝,以达冤人。事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大冤大惨。”

本朝沿袭前朝,在外朝东侧的匦使院设置登闻鼓,可击鼓鸣冤上达天听。

任何人都可以击之。

但必须事关军国大事,又或者大贪大恶大冤大惨,申诉无门,方能击此鼓。

也就是说,能击登闻鼓鸣冤发声的,必是大事要事或者千古奇冤,上天入地无路申诉无门,罄竹难书血泪斑斑那种。

这么多人,眼见着陆续从小巷不断汇出,又一百几十人素衣血肩持状纸的人经过,后续还络绎不绝,

藉此明太子刚刚强势回京整个东都水深火热之际,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沈星心跳都不禁漏了一拍。

“不会要出什么大事吧?”

她紧张极了,可千万别影响到裴玄素啊!

……

确实是出大事了。

明太子雷霆之势,要重卸神熙女帝的臂膀,可不仅仅只有昨天一着的。

这一天,刚刚自昨日朝堂给予了太初宫沉重一击的明太子,他下令,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有数百人在东城门各坊,沿着直通皇城的中央大街,一路汇聚到外朝承天大街之外,他们一色的素衣,缓步而行神情肃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外朝,浩浩荡荡,每一步都动魄惊心。

长达十一年的时间,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一共有六百一十三人,当初东宫惨烈死去的每一个三府属官和内侍宫人的家眷,后者没有亲人的,则从前者中找了一个人,拿着属于他的状纸,一步一步走到来匦使院南门,仿佛走过他们亲人的鲜血和眼泪铺就的路,站在那面朱红色的牛皮大鼓面前,拿起那条沉甸甸足有三尺长的大鼓槌,为首的青年代表,拿起它,狠狠地使尽了全身力气,重重敲下去。

“咚——”

一声重鼓,咚咚咚咚连续敲响!六百一十三份状纸,状告当初西提辖司、鄂国公府寇氏、神熙女帝麾下的当年的酷吏宋显祖、吴柏等如今已是高官太初宫中流砥柱的一十三名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