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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带着徐芳他们回了一趟永城侯府,阔别两月,侯府那种焦灼惶然几如实质,有胆小的小太监看见她还哭了出来了,被董道登怒声呵斥。

也是,此刻对于侯府来说不亚泰山崩覆。

董道登虽很焦虑,但还理智在线,侯府在他大力弹压安排下还算各归各位,沈星见此也就不操心这边了,她和董道登说了一声赵关山的安排,董道登抬起眼睑看了眼跟前这个蹙眉一脸暗忧的的小姑娘,想起裴玄素先前特地写回来的暗信,他心肝一涩,立即应道:“对,过去好。星姑娘你就盯着明哥儿在那边,这边交给老朽就行。”

他补充说:“明哥儿幼年落水后有惊厥之症,得多盯着。”

裴明恭的惊厥之症是有,但其实没这么严重,董道登是故意这么说的。

去沈星那边好,两人都过去,不要回来这边了。

这样的话,至少裴明恭能保住了。

他也完成了裴玄素的嘱托。

董道登心念一转,又叮嘱道:“星姑娘,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多询问赵督主,听赵督主的。”

他想,裴玄素肯定也托付了赵关山的。

董道登心里难受极了,裴玄素这孩子命途坎坷,一而再再而三经受这些常人难以熬得过的苦难,这次也不知能不能过去。

二十多岁的人,喜欢上一个姑娘,却像盐碱险滩的苦难地里,也不是这辈子能否开出一朵涩花。

董道登一刹泪盈于睫,但他竭力忍下了,不让沈星察觉。他是个坚强的老头,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乱不会死心的,忙叮嘱几句,帮着裴明恭收拾了几件衣服,让他赶紧跟着沈星先过去。

沈星并不知董道登的千转百回,她强颜欢笑和裴明恭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过去她家住,接过小包袱提着,董道登送他们到后门,沈星拉着裴明恭带着徐芳几个就直奔隔一条街的她家。

进得门来,云吕儒陶兴望等人立即就迎了上来,现在这个局势,他们当初没急于补官真的算个明智的选择,不过他们大多久经宦场,虽暂专心跟着沈星处理铜铁案后续,但朝中的消息依然极之灵通。

他们站在沈星的立场,不免忧心忡忡:“三小姐,裴督主现如何了?”

春季乍暖尤寒,沈星跑出一头一脸的汗,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二哥会没事的。义父说他今晚就进宫一趟。”

她和大家说了几句早朝最新情形,但她一再强调,裴玄素肯定会没事的。

完事以后,她见大家眼下多少都见青痕,显然得讯后睡得也不见怎么好,现在铜铁案连着后续的私运案基本已经收尾了,大家也闲下来了,她便叮嘱大家回去休息一下。

沈星拉着裴明恭到了她主院隔壁的院子,都是新宅打扫出来的,铺上被褥就能用了。

裴明恭虽智商如稚儿长不大,人却很敏感,从见面知道自己要搬家开始就紧紧抿着嘴巴,一脸担忧,但很乖不吵也不闹,到了沈星家之后,才攒着沈星的手问:“弟弟怎么了?弟弟什么时候回家啊?”

圆滚滚的大眼睛说着说着,泪水没憋住,滚了下来,他赶紧用手抹了,努力睁大眼睛,佯装没哭过的样子。

沈星轻声细语安慰他:“相信我,你弟弟会回家的,别那么担心了好吗?”

她摸摸裴明恭泛青的眼袋,“是不是这两天都没睡觉?赶紧去睡一会,听话。”

裴明恭很相信星星妹妹,星星妹妹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沈星斩钉截铁的话语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裴明恭心一松,终于有点高兴模样,他乖乖跟着侍女去睡觉了。

云吕儒一直跟着,沈星的样子看起来也很疲惫,他便说:“既然如此,你也去休息一下。”

她脖子的淤青都还没褪全呢,整个脖子都泛青,看着就吓人。

沈星摸摸脖子,笑了下:“嗯,好。”

……

沈星确实也很疲惫了,从梵州到今天一直都没怎么睡过,一路快马跑了两百多里的路,胯骨大腿还隐隐生疼。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等今晚赵关山的消息。

但还有白日这一大段的罅隙。

沈星乖乖听云吕儒说了几句,云吕儒是二姐亲舅,是沈星正儿八经长辈,私下嘱咐休息注意身体,她是该听着的。

云吕儒不清楚东西提辖司内部及其与神熙女帝之间的事情,况且他估摸着,神熙女帝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现在局势也没差到很差的地步,听沈星这么说,他就放下心来。

两人说了几句,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沈星又和徐芳他们说了几句,让他们赶紧休息去,她就慢慢推开房门,把房门掩上背靠着,良久,才慢慢走到屏风后的床上。

窗外有黄莺在唱歌,春风徐徐,嫩叶轻拂婆娑沙沙,远处小鸟在枝头跳来跳去婉转鸣唱。

这里和惶惶的永城侯府简直就像两个世界。

一路奔波没停过,沈星直到此刻抱膝坐在床上,才缓了一口气。

她侧耳出神听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还有韩勃梁彻他们。

但谁也不及裴玄素重罪,要是真落实下来,死无全尸,他父亲就是他的下场。

她咬唇,回程的时候沈星已经听韩勃把明太子的话大致说了一遍了。明太子声音不算高,但赵关山站得近,且他很清楚前情,连听带猜也八九不离十。

沈星累得狠了,但她根本毫无睡意。

她想,裴玄素现在该很难很难受吧?死去活来,他是一路凭借复仇意志才撑着走到今时今日的。

换个人该早疯了。

很难想像他知悉了真相实情之后的这两天,是怎么熬过来了。

还有他似是疑非的情感,沈星思来想起,不免想到了这个,她忍不住抱头,怎么会这样的?

上辈子,那个人,该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多这么密集的苦难,连下面那处也没有了,他性情大变也似乎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还有这辈子的二哥,她发誓,她真都没有给裴玄素任何不妥信息呀?

沈星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的。

样子长得还成,但裴玄素本人就是一个巅峰级别的美人,美丽到了一定程度,真的不分男女欣赏惊赞的。

他从小对着他自己这张脸,估计什么美人不美人早就免疫了。

她又笨,胆子又不大,比起他来,可差得远了。

裴玄素有什么理由喜欢自己呢?

真怎么说都说不通!

可偏偏,沈星有种直觉,如果不是孙传廷的信,可能那天她找他,就不会……

沈星抱着脑袋,躺倒在床上,她心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起前世那人那张脸,他那些可悲可怜她不曾知晓的过去和苦难,还有他的可恨,两厢交集,成就了一个越发清晰的他。但她真的避如蛇蝎了。

还有裴玄素,这辈子的二哥。

她心乱如麻,还有就是很担心,只盼着今晚义父能带回来好消息!

应该能的!

说到底,沈星此刻虽很担心很急忧,但她心里有个坚定的信念,上辈子裴玄素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他肯定不会出事的!

各种纷纷扰扰,最后她拿这句话出来反覆地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但她身体真的已经很疲惫了,躺下来没多久,她就意识就陷入了黑甜乡。

……

赵关山等沈星走了,自己独自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吩咐小的们端水进来他梳洗。把干了湿湿了干浆在身上的赐服长靴换了,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养精储锐。

一直睡到傍晚,他被喊起来,胡乱扒了几口饭,赵关山用冷水使劲洗了几把脸,梳顺已泛灰白的头发,套上干净金黄蟒袍赐服戴上翼善冠,长吐一口气,吩咐:“套车。”

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赵关山身上,但只有赵关山才知道有多么不容易。

心里沉甸甸的,登车一直到了承天门,下车往越过太初门,抵达懿阳宫的须弥座台基下求见。

黢黑的夜色,一盏盏大灯笼挂在宫廊底下,却照不亮很多地方,庞大的金红宫城巍峨紧绷。

只有进了宫,才真切体会到气氛到底有多么低沉紧张,所有人禁军一动不动下意识放缓呼吸,来往宫人太监轻手轻脚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关山是太监头儿,哪怕太初宫的太监宫人也会适当卖他的面子,但这次他站在须弥台底座等待的时候,相熟的小太监为他通传前,绷着脸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赵关山心不禁一沉。

等了很长时间,神熙女帝终于命人召了他上去,登上须弥台阶上了宫廊的时候,迎面就遇上刚自殿内出来的鄂国公寇德勋和寇承嗣。

双方对视一眼,心里明白,彼此都是来求情救人的。

并且连扶着寇德勋出来的寇承嗣,父子两人都面沉如水,显然刚刚挨了一顿骂。

可再是挨骂,鄂国公也是神熙女帝的亲胞兄,寇承泽也是神熙女帝的亲堂侄。寇氏是永远不会背叛神熙女帝的心腹势力,是自己人。

别说是政治形势,就算寇家真的自个闯了祸,神熙女帝大怒完了,也必然黑着脸擦屁股的。

等屏息躬身跨进殿门之后,赵关山心彻底一沉,坠进了沉沉深渊。

偌大的大殿,点灯并没有很多少,除去东侧神熙女帝御案那一块,其余地方三两盏长明灯,烛山一个都没敢点燃起来,昏暗,馥郁的龙涎香在这一个熏得人眼晕,所有人太监宫人噤若寒蝉,趴跪在地上缩着头一动不敢动。

御案那边地毯上还有扫落在地的东西,砚台四分五裂,甚至有一块还沾了血。

吓得崩溃摔掉东西的小太监已经直接被神熙女帝命拖下去了,东窗经常行刑的地方隐约传来血腥味。

赵关山“啪”一声双膝着地,匍匐而行,他就好像最开始那个挣扎求生求到了寇皇后脚边、抱着仅有的希望和求生欲望拽着她的宫裙袍脚的小太监,他老泪落下:“陛下,陛下,太子殿下筹谋多年,裴玄素真的只是落入陷阱,求求您给他一次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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