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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素这脸色差得,他下颌涂了膏子鼻翼也打了点阴影,但总体大多脸颊没有,他内心煎熬身体不适,这是事业上突飞猛进都没法弥补回来的,面色气场就显现出来了。

沈星找不着他人,但总或远远或匆匆见过几次的,连她都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找过韩勃找过赵关山,询问过他确实很忙,她想了想,最后向赵关山透露了对他身体的忧虑。

更甭提韩勃给说这件事的时候,支吾了一下,把那天裴玄素彻底失态的事也给大概描述了一下,他小声说,他觉得裴玄素有点怪怪的,可能生病了。

赵关山拉着裴玄素回了舱厅,该清的人他也清走了,他招手,一个穿着普通宦卫服饰背着药箱的矮个子中年上前了,却是西提辖司的刘大夫,“来,让老刘瞧瞧。”

裴玄素一下子回神,他心紧了一下,但赵关山已和他说:“老刘是我的人,别担心外透。药都是随常备着的,船上就有,私下捡了煎,也不用到外头去。”

“这里的人,除了韩勃那傻小子,都看过大夫的。”

也算阴差阳错。

但那砍断人生的一刀,必定带来的生理和心理上巨创,再加上能挨这一刀没入宫籍的,没几个家里是没出点事的,心理疾病不在少数。

就连赵关山到了今时今日,也不能说,他对这一刀已经一点不介怀。

进来西提辖司的人,除了韩勃是一心扎进来跟他的,其余人基本都看过一段长短不定的大夫。

有人目前还在常年服药。

西提辖司大夫不止一个,常备的。

赵关山也在选人,太疯狂偏激的,哪怕很有能力,他也会剔除走不要的。

留下来的,基本还算正常。

因而,裴玄素还真不算特例。

赵关山一直关注裴玄素,初时看着他还行,就以为不用看大夫。但最近他自己留意着,还有韩勃沈星反映的,他开解裴玄素之余,已经带着大夫来了。

看来还是需要看大夫吃上一轮药啊。

裴玄素犹豫了一下,他确实很想看个大夫,但要是先前,他是绝对想法子拒绝的。

他身上有个不能示人的绝密隐秘。

但时至今日,他现在可以肯定赵关山对他是真情实感。

“老刘的家人在东都北郊四十余里的赵关北坳的朝望坡村,除了你,也就韩勃那傻小子知道。”

赵关山拉着裴玄素到舷窗变,他压低声音和他说。老刘固然收复多年,可信,是心腹,但留的后手和该准备着的,赵关山也不会落下。

他这点东西,今天不知明天事,就不说迟早都是韩勃裴玄素的这些话了。但两人还在提辖司一日,他那些绝对的心腹人手和背后的后手准备,早晚也是给他俩的。

朝望坡村一带是赵关山安置心腹家人的地方之一,还有几个外地的安置地点,他顺嘴也说了。

裴玄素稍稍迟疑,主要他身上的问题,未曾去势阳气刚劲,阉人却基本体质阴寒,脉象上是有些许差异的,高明的大夫是能通过把脉产生疑惑。

但好在他当年涉猎广,会一些医理脉象,他早早为防将来不得已得太医把脉,私下研究过怎么用按截手法临时调整脉相,短时的话,不怕看出下.身问题。

他最终借口去厕间整理一下,阉人多有不方便的地方,赵关山温和:“那你去吧。”

裴玄素把厕间的门锁稳,自己整理了一番,重新出来,给老刘把了两边的脉,确实是有些情志问题。

赵关山看着老刘把了脉,又看开方子,他拿着方子,仔细询问了一番,确定裴玄素不严重,他也就很高兴。

把方子交给老刘,让赶紧去抓了药煎。

“你啊你,还想这么多东西呢,”赵关山长叹一口气,他也年轻过,经历过,他懂,但他语重心长:“身体好了,才有以后,不然想也白想,你要懂啊!”

所想欲做的越多,就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裴玄素不仅情志有碍,他身体还有积攒下来的疲累伤病,这次趁机一起不清了,早晚得积劳成疾。

赵关山没好气:“这次一起吃药给发了出来,正好趁着这几天船程。”

他打了裴玄素的手几下。

裴玄素默默受了,他一直听着,“谢谢你……爹。”

他也不是心如铁石,迟疑了一下,最终学了韩勃的私下的称呼。

赵关山不由笑了,摆手:“别别,我可不能占了你爹的称呼。那个老东西,表面看着温和讲道理得很,实际忒小气了。”

裴文阮表面不说,还自谦,不少批评少年的裴玄素怕他过于骄傲伤仲永。实际言语举止之中,赵关山知他对小儿子最是自豪骄傲。裴文阮是个慈父,两个儿子都疼爱得紧,但小儿子是他亲自从襁褓中手忙脚乱拉扯大,养育谆谆教导成人,看着他成器成才,那种感觉和别人是不同的。

裴玄素默了一会,“……我想他不会不愿的。”

他那么疼爱他,只有衷心感激的份吧?

他不由得忆起昔日父亲捋须欣慰的画面。

家变后,裴玄素这还是第一次提起父亲,没有排斥,只有淡淡慨然和感伤。

但赵关山还是不同意占用老友的称谓,裴玄素就说:“那喊父亲,或大人?”

大人除了上官,也是时下儿子对父亲的私下称谓。

至于父亲,会偏正式偏明面了一些。

大人正好合适,也不怕引人瞩目。

赵关山笑道:“好,那就大人!”

裴玄素这么大的人了,耶耶这些小儿称谓,他别扭也喊不出来。

赵关山和裴玄素并肩往外走,他停住脚步,转头望身侧的人。裴玄素脸色很差,情绪也提不大起来,但青年身量颀长肩宽腿长,素银赐服黑色披风在身,自有一襟内敛不怒自威的岿然气度。

赵关山拍拍他的肩,这身姿能耐,真真好儿郎啊,他有长辈的满意,又有欣然,他不由感慨:“我这辈子,有你、有韩勃两个,也算是有儿子命了。”

别人收一堆子孙,赵关山却从不干这个,他这些年也就因缘际会有了韩勃和裴玄素两个义子。

回忆过往,诸多感慨,但到底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他这辈子也不算是有子嗣的遗憾的。

赵关山和裴玄素相拥了一下,前者用力拍了拍后者的背部。

两人已经出了舱厅,站在船舷边上,江平水阔波纹粼粼,冷风一下子猎猎拂面,赵关山招手,把兜帽接过来,亲手给裴玄素戴上。

他最后要说的是,赵关山勾着裴玄素肩膀,往侧走了两步,他压低声音:“不过你不许欺负三娘,得是她真愿意,真喜欢你才行。不然,我可饶不了你的!”

赵关山一肃,语带警告。

他是认真的。

沈星也是喊他义父的。

他不能光偏裴玄素。

一听到沈星,裴玄素心里就是一阵酸软,经历了这么多,他就连意识自己失控,也先强压着自己赶紧出去。

这些日子连面都不敢见她的。

他怎么会欺负她呢?

“我不会。”

他也认真回答。

他没谈过感情,第一段爱情,是在这种颠簸巨变中产生的,犹如一朵开在悬崖的洁色花。

摇曳的,混乱的。

他身体不舒服,状态不对劲,他自己也知道。

但唯一能肯定的,他的感情是真的。

欺负她,他肯定不会的,他也舍不得。

……

老刘确实老练,回去捡起一帖药煎了,冯维悄悄提回来给裴玄素服下,他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除了情志有碍,裴玄素这一年来积攒下的伤病疲惫也极多,他年轻身体好暂时压住了,但不代表不存在。

据老刘诊断,裴玄素状态不对,除了感情受刺激,这一路积攒下来身体上心理上的巨多负面问题才是根源。

趁着这次船程,正好一次给发了。

不说把根拔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但眼下必会大见起色。

裴玄素其实很不喜欢发烧的,雷同的高热总给他带来先前的阴影,他浑身热汗,高热一度昏迷,他昏沉中有种惊心动魄和不安的脆弱,让他下意识不断挣动,双手紧紧攒住被襟。

裴玄素病卧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中低层宦卫番役当然是无从得知,但他麾下经常出入的头号官掌队掌司等人肯定知情的。

来探望的人不少,赵关山也亲自守了半宿,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裴玄素隐约是有感觉的,但总是不曾让他安心,他在被下攒紧被褥的手没有松开过。

一直到了微黄烛光中,有个人坐在他床边,微凉柔软的手在他的额头触了一下。

那种淡淡的青草和皂荚混合成一种似香橙的味道,那只手一触碰到他,他陡然感觉到安全。

他的手松开,他一下彻底陷入黑甜乡,才真正失去了意识,昏沉过去。

……

裴玄素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

他听见簌簌细雪隐约的声音,还有寒风噗噗吹动厚窗纱的微响,有人在室内很轻细碎走动和小声说话的动静,他又昏沉了一下,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很安静,是白天,不过室内昏沉,另一头的墙角点了半边烛山,邓呈讳在楠木座地屏风侧守着,他还听见沈星小小的呼吸声。

沈星在外间的小榻睡了,她原来是趴在圆桌上打瞌睡的,但被邓呈讳和冯维几个劝到榻上去睡了。

昨晚一夜挺折腾的,赵关山也是快天亮才回去睡的。

察觉裴玄素醒来,邓呈讳立即上前:“主子?”

他半扶起裴玄素,把枕头垫在裴玄素身后,裴玄素靠在软枕上,单手搁在床架子的扶手上,他有些恹恹乏力,但只要一清醒过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就恢复了锐利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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