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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墨的话确实被打断了, 但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惊讶,还是尚未回神, 他舌尖抵了抵牙关,嗓音低落下去,却硬是把剩下的几个字继续说完了:“——我们可一起去。”

硬生生挤完这几个字,他和楚惊澜都沉默了。

“不行?”萧墨被方才那样的语气打断,只觉嗓子中堵得慌,却仍是拉扯出一个笑来,“那我一人也……”

楚惊澜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 宛如补救什么:“一起,我们一起。”

他袖袍下的手收紧,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卸了:“……抱歉。”

萧墨:“……无妨。”

笑容本来就是强扯出来的, 这几个字后,萧墨也笑不动了。

山间的风刮过, 旭日暖着院中的花草,却在两人之间投下阴影, 萧墨的手指在阳光里发冷,他感觉嗓子被莫名的东西塞住,也不算多难受,但如鲠在喉。

重逢后,他其实揭过了不少东西, 但当一页页一滴滴的疑处汇拢,聚沙成塔,他还能轻易揭过, 忽视不见吗?

萧墨想从楚惊澜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楚惊澜却率先移开视线, 避过了他。

特意递出去的目光无法落到实处, 一脚踏空,心也会跟着空,擦肩而过时,萧墨只听到耳边一句低声的重复。

“抱歉。”

萧墨骤然转身,只看到一扇闭合的门。

一场交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并非摔杯撞门的不欢而散,“不行”二字后气氛凝滞,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上不下,还不如年少时赌气吵一架,有什么都当场说开。

萧墨在自己房中一走神,手上一痛,雕刻用的刻刀没能落在玄冰石上,划破了手指。

殷红的血迅速冒出,打在银蓝的石头上,萧墨干净用清洁术将血色抹去,保证石头的干净。

心不静,这刀是落不下去了。

刻刀使用时灌注了灵力,在手上开的小口子冒了会儿血才止住,元婴期的肉身恢复伤口很快,这点儿小伤,一会儿就不见踪迹了。

可有些东西,看不见便不存在吗?

三百年,楚惊澜在这三百年里,是否还遭遇了什么大变故?

先前在渡厄宗门外,自己不过出山,就惹得楚惊澜带着威压追来,当时惊讶之余还有些窃喜,以为是自己在楚惊澜心中份量比想象中更重,但楚惊澜不自知罢了。

可真是如此吗?

若只是略微急着找人,何至于威压都控制不住,让燕春三人满身冷汗,还有方才,脱口而出的“不行”,楚惊澜愣住,却并不惊讶,他竟不奇怪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对,太不对了。

萧墨把刻刀拍在桌上,骤然起身,推开屋门,疾步走到院中。

楚惊澜屋中沉寂,并没有会聚天地灵气修炼的模样,只要他醒着,以归墟期的修为,萧墨此刻一举一动他定然知道。

萧墨定定看了会儿他的门板,转身一步步朝院外走去。

一直走到院门口,楚惊澜的屋子也没有动静。

萧墨的手收紧成拳:这是不拦自己的意思。

那好。

萧墨足尖一点,飞身而起,不再步行,乘风飞出院落,往另一座山峰而去。

萧墨穿过流云和山间飞鸟,目标明确:关押焚修的地牢。

楚惊澜昨夜阖上牢门,萧墨即便依旧好奇,但也可以因着楚惊澜的举动把焚修暂时搁置,但今日的事一出,他便不想等了。

他找过楚惊澜了,楚惊澜不愿给答案,他就只能从旁人口中问了。

牢门没有添加任何新的禁制,萧墨一掌拍开门,震得灰土扑簌簌掉落,阳光从外面洒下,刺得焚修眯了眯眼。

胸前的血已干,昨夜被气劲堵住的喉咙又可以了,焚修嘿嘿一笑:“就知道你还会来……但他竟还让你来?”

萧墨不想跟他废话,焚修的笑里没半点好意,他没心情多看:“你说他找你要一个问题的答案,什么问题,什么答案。”

“九秘宝塔之后,我派不少人去杀他,人魔缠斗两百年,我当真他以天下道义为最重,但抓了我,他只问一件事——”

阴测测的鬼魅开口:“问我是不是杀了他道侣。”

萧墨倏地睁大眼。

“你说他拿道侣做挡箭牌?不喜欢?哈哈哈他骗你的,骗你的!”

焚修大笑起来,萧墨心脏在他的笑声中狂跳,预感越来越不妙,但出口声音冷到骨头里:“一派胡言。”

他有理有据,似乎还冷静得很,能说出个条分缕析:“虽是挡箭牌,没有道侣之情,但那人与楚惊澜交好,他自然要——”

“那是他的执念啊执念!”焚修嘶哑的嗓音抬高,他虽跪着,但却以穿透岁月的声音对萧墨步步紧逼,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一声声重重砸在他耳朵里。

“他问的是爱侣,口口声声说的是挚爱,可不是什么朋友或者挡箭牌!”

焚修就要萧墨看个分明:“心上人死得不明不白,他执拗的要得个答案,但若没有仇人可恨,他还能怪谁?”

焚修笑得岔了气:“他只能怪他自己。”

“轰隆——”

万里无云的晴空响起滚滚闷雷,晴天霹雳,萧墨只觉得头晕目眩,竟是被逼得仓皇后退两步,焚修的声音仿佛隔着水与雾,开始变得遥远沉闷,但偏偏撕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硬要灌进来,不让萧墨有逃跑的机会。

“我记得楚惊澜划在我身上的剑伤,记得他说,那是他从年少起,就放在心上的爱人。”

年少起,年少?

两百岁不算年少,一百岁也不算,只能是萧墨走之前,是他以为两人还是朋友的时候。

楚惊澜从那时就开始喜欢他?

萧墨只觉当头一棒,砸得他连连败退,他咬了咬牙,挣扎着不肯立刻认下:“你想挑拨离间,所以尽可乱说……”

焚修歪歪头,眼中是真正的无所顾忌:“我是,我还想你能跟他决裂,把我放出去,那又如何?即便达不成结果,我也不想让楚惊澜痛快,你大可把我说的话拿去问他,让他朝天道发誓,问问我说的可有假话。”

萧墨耳畔是焚修充满无尽恶意的笑声,他用灵气砸上门,跌跌撞撞往山下走,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是希望楚惊澜喜欢他,但并不希望楚惊澜三百年前就爱上了他。

如果那时他已种下情根,这三百年是怎么过的?

自己虽留了信,可没有归期,不知去处,若楚惊澜只把他当红尘中来去如风的友人,大可信了留言的内容,待重逢的时候举杯一笑,还算故友佳话。

可若是爱人,那便不一样,因为是唯一的,萧墨也是孤零零飘荡的浮萍,内心渴望一个落脚的地方,所以他无比明白,爱人就意味着家。

家是个小地方,但也是最重要的地方,友人不独属于自己,能来去自如,可家是朝夕相伴的灯火,是踽踽独行之人好不容易找到的归处。

尤其对他和楚惊澜这类人来说,是绝对值得拼命去护住的东西。

可楚惊澜身边那盏灯突然灭了。

有了光的人被重新打回黑暗里,他举目张望,即便疯狂奔跑,最后发现不过原地踏步,因为他什么也找不到。

到头来,他还是一无所有,谁也没留住。

萧墨踉跄了下,慌忙抬手扶住一棵树,才没有摔倒。

他了解楚惊澜的性情,却原来没有真正看透他的心。

他不知道楚惊澜已经将家盖好,把两人装了进去,他不知道……

如果楚惊澜当真早已爱上他,那么三百年过去,该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亏他还把留信的内容删删改改好多遍,自以为是,有没有那样的信,都是他一手把楚惊澜推入了深渊。

萧墨已经心如刀割。

他把那人放在心上,却是自己伤他最深。

萧墨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了渡厄峰的小院,穿过九曲回廊,楚惊澜就站在院中央。

楚惊澜视线静静在他脸上梭巡过:“你去问了。”

是肯定句。

“等合籍大典结束,再过个十年甚至百年,那时再听到答案不好吗?”

楚惊澜的声音很轻,萧墨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像踩过刀尖:“所以是真的……”

“是。”楚惊澜平静道,“我心悦你,从年少至今,已有三百年。”

“是真的。”

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萧墨心口上悬着的铁锤终于狠狠砸下。

楚惊澜一步步走近,嗓音非常轻缓,以品茶谈天的口吻:“我也知道了杀你的不是他,那么当初毁掉你心魔身份的,就是我了。”

萧墨张皇失措:“不是,你听我说——”

“天道找过我了,萧墨。”楚惊澜又一次打断了萧墨的话,而这次,萧墨却吐不出半个字来打断他。

“我拿回了曾经的记忆,像在看一卷画,时机太不凑巧,反而让我的神识再也无法落到实处,我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你那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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