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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阳县。

高大坚固的城墙外,远山披了银裳。

纵横水网里,落雪也挡不住来来往往的客舟、渔船、货船。

守着厚重城门的,依旧是原来的大周兵卒,仍操着本地口?音,只改换了狄兵的衣裳。

三人?进?城时,没有通关文符。

守城的士卒扫他们几眼,还不待三人?紧张起?来,门卒语气随意?道:“你们是南边逃来的吧?这些日子来的多了,进?去?吧。”

随便翻了翻他们的包袱,手一挥,就放他们进?去?了。全无想象中的严厉盘查,甚至称得?上宽松。

吕岩与张半武、陈二娘面面相觑,顺利进?了寿阳县城。

县城内,繁华如昔。甚至,更胜往日。

地面的青砖铺得?结实又干净。沿街店铺次第开着,摊贩如云,挑担的农夫、卖杂货的货商,牵着牛、驴畜生的路人?。驴昂昂的叫声,似唱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熟食铺子,蒸笼的炊烟直上,融了雪花。人?们交错而行,搓着手掌,呵出白烟,时而互相招呼,俱笑容满面。

巷子里的住宅比邻,井水畔,有冒着雪来打水的妇女,亦有裹着棉袄,雪中嬉戏的儿童。妇女脸颊丰润,儿童健康白胖。

这样的大雪天,这样的动?荡乱世,乍一眼看去?,竟看不到陋巷、墙角的饿殍、冻尸,亦无面黄肌瘦的贫家。行人?大多俱颜色康泰,神情悠然?。

“一点火烧石砸的破败寥落样子都没有,看着不像经了战乱啊。如此繁华安泰,甚至更胜江南的一些城池。”吕岩看着这副市井炊烟,感慨。

张半武拧着眉:“难道传言是真的?”

此地依山傍水,北有两座高山,夹山成险势,又四面环水,可阻挡骑兵。是分南河中游一线最重要的古城之一,南北要冲之塞,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过了寿阳,就是一片平坦的中原腹地。

北方?的势力,若要南下,寿阳等几座城池连成的一线,乃是必破之地。

同样,南方?势力若要北上,寿阳也是争夺的中心。

前阵子,在江南,狄军愈发逼近的标志性噩耗之一,就是狄军打过了分南河,占了寿阳县。

原本被派守在寿阳县附近的,是以忠心大周闻名的另一位强硬派将?军。

所有人?当时都做好了寿阳城破,牺牲无数的消息了。

可是,听说?,寿阳县是自己开城门投降的,狄军未动?一兵一卒。

且战场中心的寿阳,安静得?诡异,没有任何征兆,人?们迎接狄军,宛如寻常般就归顺了狄国。

没有任何消息从寿阳县传回,大周上上下下,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绞尽脑汁,费劲打探,也不知道当日县城内部?具体发生了什么。

最后,只能归咎为?那位镇守寿阳的将?军生了异心,带着全城百姓,纳头降狄。

因此,人?心惶惶了好一阵子,朝野痛骂叛徒声不绝,却也无可奈何。

难道真是因为?举城投狄,所以狄人?没有劫掠寿阳,甚至放宽心,以寿阳为?买马骨的示范,任由原周国官员经营它?

张半武扫了一大圈,看着男女老少,尽着厚厚的棉衣,怡然?自得?。连卖苦力的凄惨人?都没看见?几个。还有些年轻的俏皮平民?男女,趁此在自家屋檐下赏雪。

人?们只有吃饱喝足,身暖意?足,平民?方?有赏雪的兴致。

一时看去?,这座本该牺牲无数的城池,在狄国治下,甚至比玉京都更接近他想象中的太平之世。

张半武看着这样的情景,喃喃:“狄人?莫非真地转性了,不再一味地杀人?掠奴,竟当真学起?治理天下?”

都说?狄人?治下十分可怕,但他们从前也没有在狄人?治下待过。只听说?他们杀人?掠奴,屠杀并?化中原为?草场。并?另有一些十分诡异可怖的传说?。但具体怎么个诡异可怖法,又无人?知晓。

现在看来,至少寿阳县在狄人?治下,是安然?无恙。

陈二娘道:“这就不清楚了。师兄既然?能在这里开个门派的新一脉,那我们暂时也先落个脚,再图将?来。”

话说?着,吕岩的肚子咕咕响叫几声,他是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饿起?来肚鼓如雷。

闻声,陈二娘笑道:“不过,我们去?投奔师兄前,可得?好好喝一壶,找个食肆酒馆的,大吃大用一番。从上船到渡江,再到现在,只灌了满嘴的冷风,一口?热乎东西都没吃上。吕兄弟,说?好的,这壶酒得?你请。”

“使得?!使得?!”吕岩不好意?思地笑了,抬头一看,望见?一家像模像样的酒楼,叫做望山楼,便指道:“那家人?来人?往,生意?不错。我们去?那里罢?”

望江楼的大堂上还有几桌空着,三人?挑了避风的一桌坐下,四周喧闹热闹极了。吃酒划拳的,大声摆龙门阵的,也有正常说?笑的,大堂上首,还坐着个弹琵琶的盲艺人?,唱着不知什么曲调。

三人?各点了一样菜。酒自然?不能少,叫了两壶整。鸳鸯刀夫妇也不客气,张半武爽朗笑道:“我跟妹子都是粗人?,吃不惯什么青菜叶子,想死肉味了。来,我们要点一大盘酱肉!下酒最有味!”

吕岩笑道:“张兄这么一说?,也勾起?了我的馋虫。小二,你这什么肉菜最地道?”

店小二笑嘻嘻:“我家的各种肉菜,酱牛肉做得?最好!”

听到他们公然?出售牛肉,而食客们都习以为?常。吕岩微微皱眉,又松开。

大周名义倒是禁食用耕牛之类。但屡禁不止。民?间之中,还是多得?是老饕,宁可罚钱,也摇变着法地找牛肉吃,亦或出售牛肉,市井中也不少见?。朝廷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甚至只能随便地收个牛肉税,便半推半就了。

何况这里已经归属狄人?治下,往北去?,多得?是好饲养牛羊马匹之地,狄人?甚至一度想化中原作牧场,哪里会缺了牛肉?倒也正常。

张半武夫妇甚至大喜过望。猪肉臊,羊肉膻,他们还就好牛肉这一口?,平时在大周也没少私下犯禁。

此时毫不犹豫,便道:“这样的雪天,酱牛肉配暖酒,能驱寒咧。小二,来两斤酱牛肉!”

“得?咧!”小二等他们点完,立即唱名报菜。

大概是因为?人?多,上菜慢,热好的酒倒是先拎上来了。

张半武一人?倒了一碗,三人?碰碗,都一口?饮尽。他用袖子擦了擦酒迹:“嗝,爽快!”

暖酒下肚,人?也温热过来,聊兴上头,双方?又都有意?深交,同是渡江客,便各自说?起?身世来路。

吕岩苦笑:“张兄别看我一张口?,就略带闽音。实则,我家祖上是河东人?士,祖籍山西。只是中原一带战乱频发,山西也安稳不了。从我爷爷年轻起?,就搬到了当时势力最强的汉人?掌权的大周……周国的原京城居住。谁料,没安稳多少年,到我父亲的时候,胡人?仍然?不消停。我父亲是个聪明人?,他觉得?那时的周国君主和储君,即被俘的前二帝,都是称得?上昏庸的君主,强敌压境还醉生梦死,与术士、妓子荒唐作戏,自封道君仙君,朝政却一概不理。国祚恐怕不稳。父亲就带着我们全家再次往南走,这一次,一路过了分南河,下了大江,一口?气跑到了江南。”

张半武道:“令尊是敏锐之士啊。”

吕岩叹了口?气:“是啊,那一年,我才九岁不到。我们在江南住了半年左右,故京,就城破了。我家提前跑了,是逃过一劫,但那时狄人?势如破竹,二帝先后被俘,仅剩的一个有望继承的皇子也在拼命逃窜。江南眼看着也要不保。我父亲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我们继续南下,到了闽粤一带,天高皇帝远,又多山岭瘴气怪林,狄人?的骑兵不好使,再退亦可下海。便就此安居下来。这一住,在那千重岭树,满墙荔枝中,住了十年多。”

“近来,我父亲又判断周室在江南也龟缩不了多久,而且周室愈往南退,狄人?的兵也会愈往南来,只恐闽粤之地也难避战火,难以安身了。他在故京的熟人?来信,早讲了狄人?的变化,便横下心来,举家再次北上,重返中原。”

吕岩举起?酒碗,饮了一口?,呛到,瘦削过分的脸颊通红一片,猛地咳嗽几声,剑眉才拢起?:“可是,小生并?不愿意?走。从前,我还是个小童,不懂事便罢。国都破了,皇家亦逃难,怪不得?父亲早做打算。如今,我读了十年的诗书,在大周也取得?了功名,有许多结识的有志同窗、可亲师长?,亦知礼义廉耻。汉人?国祚尚在江南,君王亦在玉京,我年已弱冠,是个成年人?,无论从文投戎,自有判断,岂能轻易抛掷国家、背弃君主?”

“所以我父亲带着母亲、兄长?们北上了,独我一个还留在周室。”

张半武恍然?道:“原来如此。贤弟,如今也北上了,是决意?依从令尊?”

吕岩摇摇头:“是我父亲、兄长?忽然?来信,说?我母亲病重了,想要见?我。我忧心老母亲,还是匆匆买了船票。”他向前凑近,声音压得?很低:“若老母无恙,只是骗我。小生还是要回转大周。若老母果然?病缠绵,我服侍塌前,或服了母丧,或待母亲病情宽愈,我仍要南转。到那时,无论是投戎,亦或在朝廷尽微薄之力,都是理应之分。”

如今是狄国治下,四周虽然?喧闹,临近的桌子又都空着,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人?们汉家装扮也都未改。但到底寿阳县是归属了异族。

他敢向同为?渡客的张半武夫妇说?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半点没有当外?人?了。

张半武见?他赤诚,果然?有意?结交,便也漏了自家的底。也压低声音道:“贤弟放心,你这番话,我们绝对不给泄露出去?。若论我们夫妻本意?,我们也是恨不能投了华家军,一起?去?打狄狗。只是我们在周国犯下了一桩大祸事,为?了救下一个被踏碎了胸口?的小乞儿,也为?了替一对卖艺的穷苦父女出头,暴怒中,失手打死了那个纵马行凶、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衙内。那衙内,却是黄宰相的亲侄儿。”

他摇摇头:“唉,任我们有什么江湖名声,双拳难敌四手,在周室的地盘里,官府口?中,也不过‘贼婆贼公’,被追缉得?上天无路啊。落草为?寇,我夫妻更不屑为?之。只能来此投奔师兄。”

“你放心,我们只是来这里暂时过日子躲风头的的。狄狗杀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我们恨之入骨,绝不与之同流合污。如果有机会,我们也想回转故土。”

吕岩拱手,十分敬佩:“姓黄的那纨绔,鱼肉乡里,欺压良善,作贱百姓。被士子拿来参了多少次黄奸相,都被人?压下去?了。后来听说?不知道为?什么死了,奸相和他那狈妻,发了好一场泼天怒。原来是贤夫妇的侠侣手笔!果然?义士!”

“难得?相逢一场,有缘结识,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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