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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门僧让人去公子雪的院子里通报,只说是胡学士要来了。

如今明先雪在院子里清修,服侍的仍只有宝书一人。

宝书从在王府里能当一院总领的小头头,又跌落为青灯古佛的小厮,心态虽然有些落差,倒也还能适应。

毕竟,他心思比较单纯。

只听说狐子七当了大官儿,还命人让公子雪抄血书,宝书心里难免万分愤恨。

宝书不悦地说:“那个胡小七是什么东西?他流落街头,如果不是公子雪仁慈,他早在外面卖身为奴了,怎么还有今日的好日子?他非但不思报答,也回头踩您一脚,这如何使得?我真恨自己有眼无珠,当初怎么就听了他的甜言蜜语,当他兄弟一样?”

明先雪原还是四平八稳地在看着经书,听得宝书这话,抬眸一笑:“他对你说什么甜言蜜语了?”

宝书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用词有些不当,挠挠头,说:“甜言蜜语,倒也不算……只是,他从前对我总是哥哥前哥哥短的,一副精乖伶俐的样子,谁知他是这么一个小人?”

明先雪但笑不语。

宝书走到院门边,听得外头动静,开门一看,便见远远的就是一行人,排场之大,简直就像是宫里的贵人巡幸。

却见狐子七虽然没乘马车进来,却依然是脚不沾地。

他一人高坐在四人合抬的一顶红木辇子上,一队侍从紧密地回护在他周围。

前头,自有侍从提着鎏金香炉熏香开路,旁侧侍从稳稳地抬着罗伞,后头,两个侍从提着炭炉,炭火微微发红,散发暖气。在队伍的末端,还有两个侍从分别提着食盒和果篮。

辇驾缓缓来到院门前,宝书抬头望去,正对上狐子七的目光。

他看到昔日对自己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厮,如今高坐在轿辇之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狐子七端坐高位,垂眸笑看自己,宝书不免当他是作高姿态,自然十分生气。

宝书握紧了拳头,忍住怒火,不冷不热地说:“胡大人,这院门低矮,您的辇驾怕是进不去。还请您下辇步行,委屈一下了。”

狐子七的手肘撑在辇边,托腮笑道:“怎么不见明先雪?”

听到狐子七直呼公子雪的名讳,宝书眼睛的火气差点就要喷出来了,但转念一想,明先雪并没有继承爵位,如今桂王府也已经倒了。旁人给面子可以称呼明先雪为一声公子,但仔细想来,明先雪的确是一个白身。

狐子七现在身居高位,口呼他的名字,似乎也不能说有什么过错。

但宝书就是非常生气,生硬地回答:“公子雪在里边看书。”

“那还不叫他出来迎接本官?”狐子七笑着说。

宝书心中的怒火更盛,他差点没被这句话气死。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冷静,转身向院内走去,却不想,明先雪已经稳步走出来了。

但见明先雪还是一袭白衣,芝兰玉树模样。

只是狐子七从前甚少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如今看着明先雪在低处俯首,倒觉有趣。

明先雪来到辇驾面前,垂头作揖:“明先雪见过大人。”

听到明先雪那冰泉冷冽的嗓子恭恭敬敬称自己一声大人,狐子七如在盛夏饮冰一般浑身舒坦,嘴巴翘起的角度是千斤石头都压不住的。

宝书站在一旁,看到明先雪向狐子七低头行礼,而狐子七则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这简直就是在他的心上割刀子。

狐子七从辇驾上走下,转头对外头的侍从说:“你们便在外头候着吧。”

侍从们垂头答应。

狐子七环顾四周,目光在明先雪和宝书身上短暂停留,然后抬步向院内走去。

明先雪和宝书也陪着狐子七一并进了院子。

院门一关上,狐子七便猛然转头,拉着宝书说:“宝书哥哥,我可想你了。”

宝书看着狐子七突然一扫之前的傲慢态度,又变回了那个他熟悉的、伶俐乖巧的小兄弟,不觉愣住了。这个转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狐子七却从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塞到宝书手里,只说:“这些都是我这些天攒下的钱,你们拿着吧。现在桂王府没了,你们日子恐怕更艰难了。”

宝书这下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只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狐子七一脸委屈地说:“宝书哥哥,难道连你也跟外头的那些人一样认为我是小人得志、不思报恩的狂徒吗?”

宝书心想:啊,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但现在万两银票握在手里,宝书立即觉得狐子七又变得聪明可爱了。

狐子七斜撇一眼明先雪。

但见明先雪对狐子七的变脸没有任何诧异,神情还是一如从前,大概无论是骄矜的狐子七还是乖巧的狐子七,对明先雪而言都一样的。

狐子七笑笑:“公子雪,这儿风大,你身体弱,还是先进屋子里看书吧。我和宝书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明先雪没有拒绝,转头回了屋里。

宝书越发不理解,问狐子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狐子七问道:“公子没跟你说吗?”

宝书疑惑地摇头:“没有。那天他一个人从宫里出来,跟我说陛下赏识你,让你去翰林院当差了。我原本为你高兴着呢,却没想到,第二天,小顺子从宫里出来,说你小人得志,胁迫着要公子为你用血抄经。今日见你,又见你盛气凌人的……”

狐子七听后,立即明白,公子雪确实什么都没有跟宝书说。

这也是当然的。

狐子七倒也不是小人得志,恩将仇报,只是觉得拿权势欺负公子雪很好玩儿而已。

但狐子七还是挺喜欢宝书这娃娃的,不愿意让他太生气太委屈,便打算拿鬼话哄哄他。

如是,狐子七信口胡诌道:“宝书哥哥,你误会我了。你看着我盛气凌人,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那只是你不知道……我一个小书童,骤然得了圣宠,引得不少人针对我。我只能表现得不好欺负,才能让这些人不敢轻易惹我。”

宝书听了狐子七的解释,心中仍有疑惑,说道:“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派人胁迫公子雪用血给你抄写经文呀!”

狐子七连忙摆手:“我哪里会这样做呢?只是我要扮演跋扈不好欺负的人,却也不好真的去欺负旁人,只能找公子雪帮忙了。”

宝书听了这话生气:“你不能欺负旁人,就可以欺负公子了?”

“不是这样的。”狐子七摇头,“是公子雪配合着我表演,假装被我欺负了。”

说罢,他又一脸无辜地说道:“你想想,我要那血字经文做什么?这都是公子雪教的。”

宝书看着狐子七一脸诚恳的模样,心中的疑虑骤消:“真的是这样?唉!公子怎么都没跟我说呢?”

狐子七道:“公子向来不喜欢跟别人解释,这也不奇怪。”

宝书看着狐子七,愧疚涌上心头:“都是我不好,居然听信谣言,差点误会了你了!”

狐子七心下好笑,只觉得宝书十分可爱,嘴上却道:“宝书哥哥,这也怪不得你。”

就这样,狐子七又拉着宝书,问起明先雪近况:“我进宫之后,公子雪可有说什么?没了我近前伺候,他有没有不习惯?”

问这话的时候,狐子七心中隐隐有期待,希望宝书能回答:小七你走了之后,公子雪连吃饭睡觉都不得劲了。

却不曾想,宝书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也知道,公子雪从来心境平和,不会轻易被外物影响。莫说是你进了宫,就是王爷骤然离世,也不影响他什么的。”

狐子七听了这话,气得要死:他那该死的爹如何能和美丽的我相提并论?

狐子七细细打听一番,却听得宝书说这些日子明先雪吃好喝好,一切如常,没有一丝不适应。

狐子七越听越窝火:好啊,他还真的不想我啊!

狐子七虽然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性,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他抬步便要入屋去整一下明先雪,以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