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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复刻柏砚留给我娃娃。

做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是我想把柏砚的工作室运营下去。

柏砚的死后计划书,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甚至考虑到要把他所有的棉花坨子留给我。但是,他唯独遗漏了他的工作室。他去世前大概是想到了的,可惜时间来不及了。而恰好这个工作室又没什么资产,也没什么价值,因此便一直被搁置到现在。

时至今日,在柏砚去世后的三个月,他自己搭建的小网站依旧有人留言。来的基本都是熟客,多是询问柏砚怎么没再推出新品,还能不能购买以前的娃娃,以及他怎么这么久没再开店,是不是健康出问题了。

屏幕不断向下滑,一条条关心的留言掠过我的视野,我仔细阅读每一条柏砚没来得及看的话语,尽管它们都来自遥远的陌生人,但我由衷地感到幸福。替柏砚感到的幸福。

老实说,我本来是想发一则讣告,替柏砚闭店歇业。但当我准备编辑信息时,屏幕上方来自柏砚的最后一条回复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他去世前的一天,下午14点06分,他回复了一位顾客,关于今后是否再次上架一个取名为突突的娃娃。柏砚的答复是「以后有机会的话会继续贩卖。谢谢。」

敲下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听到死亡的声音了呢?

我出神地盯着这些方块字,撇捺竖横一笔搭着另一笔,里面似乎凝固着流动的生命,这正是柏砚活着的痕迹。

就这样,我的通告内容转了个弯。前面依旧是宣布柏砚的死讯,可后面变成了工作室今后会持续运营下去,但不会再推出新的娃娃,只会不定期地上架已有的棉花坨子。

发出了这则通告,我就开始了研究针线活的不归来。

这真的是一项相当考验耐心的工作。如今几乎没人玩这么麻烦的活计,所以一切都得从旧。从徒手把一捆棉分成一股股的单线起,便恼人得不行。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堪堪入门里基础的针线方法。这之后,便是考验理解能力。我需要通过不断观察柏砚留给我的娃娃,来分析它们的结构和对应的布料,拆分是一门技术活,找布料同样也是。

不仅如此,我还得在分门别类的布上研究它们独特的刺绣手法。柏砚是个不折不扣的炫技狂,一块巴掌大小的布上有上十种针脚。我当时只觉得他每个娃娃都做得精美绝伦,越看细节越多,越看越惊艳。轮到我来做,我只想捂住心口缓缓倒下。怪柏砚这几年老花镜的度数越来越深。做这门活,的确太费眼睛了。

我实在是没做手工的天赋,小时候是耐不下性子,比起静静地坐着,我更喜欢跑、跳,或者爬到树上观察叶子上的七星瓢虫。如今我倒是喜欢静静地坐着了,但一埋头就是数个小时全神贯注地细致活,我的身体和精力都有些吃不消。

“你还真会给自己找罪受。”莫亚蒂说。

他嫌弃地看着我翻来覆去地研究手里橙色的布娃娃,我正在确定这个娃娃究竟要用到击中布料。

我头也不抬,随口回了他句,“活着就是找罪受嘛。”

莫亚蒂挑了挑眉,难得没反驳我。“这话还挺对……”

虽然莫亚蒂不止说话难听,还完全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自己找麻烦,但是他还是和很久以前一般,总是摆出一副不屑姿态来帮助我。

复刻布娃娃的流程工序,事实上都是莫亚蒂帮我推进的。

在刚开启这项工作的头一周,针的种类,线的颜色,布的材质,缝纫的技法,以及合理的制作步骤……我这个毫无经验的手工废物被弄得晕头转向。我又舍不得拆解手里仅有的棉花娃娃,这些都是柏砚留给我的礼物,独独只有一份。

终于,我苦哈哈地初学三天后,莫亚蒂看不下去了。

第四天,等我醒来,又要投入头昏脑胀的研究时,桌子上已经放好了被细分剪裁好的布匹、被挑选好的棉线、绘好的图文样式,和一个复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棉花娃娃。

莫亚蒂施施然指着每一样东西,告诉我这些该怎么组合起来。

‘这么简单的东西,你都能做这么久,’他毫不留情地点评道,‘真是白痴。’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忍不住热泪盈眶地看着他。

他被我的样子肉麻到了,‘什么表情啊你,做点小玩意儿就把你感动到了?’他后退几步,抽搐着嘴角。‘你的感动还真是廉价。’我才不管他说的什么廉价不廉价,我一个飞扑,抱住他的大腿哀嚎,‘莫亚蒂!你是天使吧?你肯定是天使!’莫亚蒂使劲儿想甩开我,‘走开啊姜冻冬!别把鼻涕擦在我身上!’等我大致摸清楚了这个娃娃,我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刚想和莫亚蒂分享喜悦,扭头却看见,他正望着趴在地板,双手撑起上半身,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杂志。身后,他的双脚相钩,脚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板,像一条活泼的咸鱼,散漫极了。

我这么心力憔悴,他凭什么如此悠哉悠哉?我恨恨地决定,要想办法让莫亚蒂也不好过。

于是,我故作谄媚地凑到莫亚蒂身边,掐起嗓子呼唤他,“莫亚蒂大人——亲爱的莫亚蒂大人——”这可是我做成长顾问练就的绝技,母得很。

莫亚蒂还没听过我发出这种声音,他抬头看向我,虽然面无表情,但我从他紧缩的瞳孔里看出了他的崩溃。

我还想乘胜追击,却没想到,莫亚蒂当即一个翻滚、后退,腾跃而起,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撤退到安全区。

“你干嘛?”他警惕地盯着我,左手都不自觉地横在胸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你这声音好恶心,跟要追着我喂奶的妈一样。”

我也崩溃了,“混账!这是什么形容!老子怎么可能是追着你喂奶的妈!”

我大怒,也不管占不占理,直接坐到莫亚蒂的肚皮上,两只手对着他的脸,准备左右开弓,赏莫亚蒂大耳巴子,“我现在倒是可以让你尝尝什么是教训不孝子的妈。”

谁知道莫亚蒂丝毫不惧,他甚至没有躲让。哪怕被我泰山压顶,瘫在地上,他还笑了起来,他的胸腔随着他的笑声起伏,连带着我都有些坐不稳。

“你要奖励我?”他问道。

我的脸色顿时灰白了。

只这短短的一句话,这次恶心死人不偿命大赛,再次以莫亚蒂获胜告终。

我心如死灰,栽倒在旁边,和他肩并肩躺着,“贱人,你赢了。”我望着房屋的横梁,双眼放空,喃喃着说。难道我这辈子注定无法在恶心人这件事上赢过莫亚蒂?我不禁悲从中来。

但认输归认输,我可没放弃给莫亚蒂找点儿活干。“莫亚蒂大人——”我又一次呼唤身边的莫亚蒂,这次用的是正常声音。我偏过脑袋,瞪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想象自己的眼睛里能发射激光。

被我盯得不自在了,本来想装聋子的莫亚蒂啧了声。他侧过身,背对我,“有屁就放。”

我扒拉起头,帮他翻个面,等他和我面面相觑地侧卧在地上,我从我俩中间,缓缓举起手里红色系的棉花娃娃。这是我明天打算研究的,“您把这个娃娃的的布料结构给我画一下呗。”

莫亚蒂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他无比干脆地拒绝,“才不要,我都给画了6个了。”

可是柏砚留下了整整57个刺绣娃娃啊!还每个都不一样,没有统一的形制、套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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