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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惨遭侧写师发现,他当即批准了奚子缘的禁闭处罚。

‘你可以在规则范围内有一套自己的准则,但你没有权力惩戒任何人。’侧写师将奚子缘的屡次过度刑讯理解为权力的滥用。他竖着眉,告诉奚子缘,‘哪怕他们犯罪,十恶不赦,他们也是人,是你的同类,同样有最基本的人权。’

侧写师比姜冻冬冷酷、严厉多了。从那以后,每每奚子缘要参与刑讯,侧写师就会站到玻璃窗后,肃着脸监督。奚子缘怕了侧写师,不再贪恋珍馐,他像个真正的刑侦科员,只是为了真相,为了受害者,为了案件、法律与正义去讯问犯人。

可是,如此坚守底线的首席侧写师却死了。

十五年过去,刑侦科已经没有多少人还知道他的名字,但奚子缘始终铭记,他叫欧文诺。他没有死在黑狗的手里,却死在了他想要保护的人质的刀下。那个人质患上了斯德哥尔摩,他憎恨解救他的欧文诺。趁欧文诺没有防备,他用刀捅向了他的心脏。基因等级只有C-的欧文诺没有等来抢救就断了呼吸。

‘你怎么会没有观察出人质的反常?’奚子缘至今没有弄明白这个问题,就像他仍没有弄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姜冻冬这样的人。

奚子缘晃荡在半空中,重力的加持下,脖子上粗糙的绳磨破了他的下颚,但他毫不在意。

欧文诺,奚子缘想,欧文诺,是他赢了。他比欧文诺先一步完整地侧写出黑狗的犯罪链。可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欧文诺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年前,不论多久,奚子缘都只会是赢的那一个。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知道您的结论?”

耳边传来黑狗扬起的嗓音,将奚子缘从发散的思维里喊回来。奚子缘游离的视线落在黑狗身上,黑狗高昂着头,期待地冲奚子缘笑。

视觉总算恢复了。奚子缘无视黑狗的问题,他打量了一圈,平静地发现他身处一个工厂的中央。

左边是一条传送带的起点。传送带绕着工厂转了一圈,通往一个巨大的炉。炉里有一个巨大的搅拌器,应该是用来绞肉的。这是一个废弃的食品加工厂,主攻灌肉类产品。

奚子缘反问,“你绑走我,是为了什么?”

黑狗并不介怀奚子缘的无礼,他笑眯眯的,“不如您来猜猜?”

奚子缘不看他,他没兴趣搭理。兴奋、友善的味道源源不断地从黑狗身上涌出,意图再明显不过。

如同奚子缘能彻底理解黑狗的食欲,黑狗同样觉察到了奚子缘非人的特质。他大概率不知道奚子缘可以共感品尝任何人的内在世界,只以为他和他相似,有超人的味觉。

同类间的吸引力黏浊又恶心,令奚子缘几欲呕吐。

黑狗不在意奚子缘的冷淡,“老是说话也没意思,不如鄙人为您献上一场精彩的演出。您一定会喜欢的。”

他拍拍手,一道纤长的身影出现在工厂门口。身影慢慢走进,逐渐挣脱光的束缚,走入黑暗的工厂内。一个年轻的、懵懂的beta少年,出现在奚子缘的视野。

“看来您对他有印象,”黑狗亲昵地牵起肉人的手,“您曾经无情冷酷无情地抛弃了这位肉人,还罔顾他的意愿为他重建人格。”

“所幸他迷途知返,来到了我的怀抱。”黑狗的手落在肉人的腹部,他用力按压着手下平坦的小腹,好似要将里面的器官挤错位。肉人却在这样的触碰下,发出暧昧的喘息。

奚子缘冷冷地瞧了眼那张羔羊似的,无辜到愚蠢的脸庞。

看到曾耗费精力帮助重建人格的beta,又做了肉人,奚子缘没由来地厌烦,甚至躁郁。‘我都帮助你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你就这么回报我宝贵的善意的吗?’假如不是场合不对,奚子缘想这么问肉人。

这么想着,奚子缘突然产生了疑惑。姜冻冬不知疲惫地安抚、教导无数次后,听到他说他依旧想要被他支配时,姜冻冬心里的情感,为什么和他此时此刻的完全不同?

姜冻冬为什么从不会对人产生恶意?为什么哪怕是将他的善视作可欺的人,他释放的也是包容和理解?

或许他根本无法成为姜冻冬期许的人,奚子缘垂下眼,或许他根本不适合去帮助任何人。或许他在本质上是恶的,他该成为一个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恶人。奚子缘倦怠地思考着。

毕竟曾由奚子缘训练过一段时间,只差最后一步就进入秀色宰割了,肉人依旧忍不住臣服过去的主人,在奚子缘漫不经心的一瞥下瑟缩。但随着黑狗温柔地抚摸和轻拍,肉人又放松了下来。他缩进黑狗的怀里,脸上浮着病态的潮红。

黑狗拍拍肉人的脸,笑着望向奚子缘,“请您在高处欣赏一场完美的秀色表演吧。”

致幻药剂的作用逐步消退,奚子缘的手恢复了知觉,能够自如地握紧、松开。他摸索着绳结,考量它的样式的材质。

黑狗正向奚子缘描述他的秀色盛宴:

首先,他会先将肉人送上美妙绝伦的高潮,在连续的快感里,用锋利的刀切割肉人的四肢。这会有些痛,但没关系,经过充分的训练,肉人已经分不清痛感与快感。

痛只会让肉人快乐。于是在极致的快乐中,他剖开肉人的身体,摘出还会跳动的器官。最后,他割下肉人的头,精心料理这份食材。

奚子缘对黑狗的秀色宣言充耳不闻,他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不断设想着如果姜冻冬在这儿,他会希望他做什么?

很多次,奚子缘陷入迷茫时,他就会这么模拟,模拟姜冻冬坐在他的不远处,平和地注视着他。这个姜冻冬不会给出任何指示,他只是注视着奚子缘,倾听着他,决定着他。奚子缘行为出格的时候,他会摇头;奚子缘做得没问题的时候,他会微笑。

‘我应该杀了黑狗和人质。’奚子缘说。

姜冻冬不赞同地摇头。

‘我应该抓住黑狗,救下人质。’奚子缘又说。

姜冻冬依旧摇了摇头。

奚子缘停顿了片刻,他再次抬起头,‘我应该杀了黑狗,救下人质。’

这次,想象世界里的姜冻冬露出了微笑。‘好孩子。’他伸出手,拍了拍奚子缘的头。奚子缘抱住他的手,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冻冬哥。’他呢喃着说。

黑狗越讲越激动,恨不得将所有与人有关的饕餮盛宴在奚子缘面前铺开。

根据他的经验,六岁以下的稚子,肉太过细嫩,煮出来口感软而绵密,但很容易腻。六岁以上到十五岁的孩子是最好的,脂肪和肉相融,又柔软又有弹性。

这个年龄的孩子两腿中的部位刚好发育,嫩得不行,简单蒸煮过后,切片、沾上酱油,鲜美无比,不似成年后的人或多或少有股去不了的骚味。

所有食材里,最恶心的是老人。老人带着一股挥之不去酸臭味,全身上下唯有脑子和四肢尚可食用,其他地方又臊又柴。

“人不应该老去,人应该直接死掉。”黑狗说,慷慨激昂,“在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总之,在还没老去时直接死掉。一切会定格在最鲜美的时刻。肉体鲜美,感情鲜美,灵魂鲜美,连爱恨都是鲜美的。没有未来的人才是最合格的肉制品。”

然后,黑狗戛然而止。

在黑狗与肉人震惊的注视中,红色的麻绳在奚子缘手里如同被赋予生命的蛇,依次散开。

奚子缘从半空落下,以蹲姿落地。制服的衣摆随着重力扬起一角,奚子缘缓缓站起身,看向黑狗。

这是他头一回长久地直视他人,他的目光射向黑狗。常年以来,萦绕在他身上的羞怯、懦弱消失殆尽。皮囊之下的他首次浮现,那个他面无表情,有一种滑腻的、非人的阴郁光泽。

奚子缘从拉链后的暗袋里拿出唯一没被搜走的袖珍枪,指向黑狗。体内残留的致幻剂仍有晕眩,但不值一提。

黑狗的瞳孔紧缩,他完全没料到奚子缘竟然会有反击的能力。逍遥法外的三十年冲昏了他的头脑与判断,他先入为主,以为奚子缘和别的侧写师一样,都是些脆皮货。

“well、well……”黑狗捂住脸,大笑起来。

奚子缘和黑狗用枪指着彼此,两个人注视着对方,像是看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我和你说过,每一个死去的肉人都很痛苦,他们很后悔,很绝望,没有快乐可言。”奚子缘盯着黑狗,话却是对一旁的肉人说的。

在场的变数,只有这个惴惴不安的肉人。目前他手无寸铁,但当奚子缘和黑狗同时开枪,两人受伤的概率几乎一致时,完好的肉人变会成为决定性因素。

“我也和你说过,你看到的快乐是假的。耳朵会骗人,眼睛也会骗人。你在屠宰过程里听到的愉悦,看见的享受,是肉人被训练的条件反射。他们的表现和感知是倒错的,目的是为了诱导你这种蠢货。”奚子缘说,麻绳勒脖子勒了太久,他现在说话还夹着气音。

肉人尚存着对奚子缘的服从欲。他不知所措地望向黑狗,他的新主人。他缩在杀人犯的怀里,柔若无骨。

黑狗一手搂着他,善解人意地为肉人挡下奚子缘的咄咄逼人,“不如让我们暂停寒暄?”

黑狗伤心地说,“鄙人请您来到这儿,抱有最高的敬意和友好。可您呢?您不但私自离开鄙人为您精心准备的最佳观众席,还贸然用枪对向鄙人——真是伤透了鄙人的心。”

“您为什么要和鄙人敌对呢?我们应该是伙伴。”黑狗循循善诱,一步步走向奚子缘的方向,“我有超人的嗅觉,您有超人的味觉,世界是我们的一盘珍馐。我们生来便被赋予神圣的使命,要用我们的身体去净化他人,帮助他们摆脱罪孽,重登极乐。”

奚子缘沉静地望着黑狗的逼近,“这就是他说服你做肉人的理由吗?他吃了你,你就能去极乐世界?”他问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