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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天,高考来临。

吴青青仔细检查着文具袋,把准考证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怕是拿错了。

“光宗耀祖了,光宗耀祖了。”吴青青拍着江橘白的肩膀,“我跟你爸,我们两家加起来还没出过一个成绩好的呢,你好好考,考完了妈给你买电脑,去市里买!”

“给钱吗?”江橘白问。

“滚滚滚。”

江梦华就知道吴青青装不了几秒钟的好,他赶紧道:"我给你,我给你,考完了我给你红包。"

“快去快去。”

江橘白转身,身影汇入黑压压的学生流。

头顶烈日将整座学校炙烤着,考场里只有电风扇嘎吱嘎吱转,但为了不影响学生思路,大部分教室的电风扇也关了,考生和监考老师一齐汗流浃背。

学校大门外等候的家长没多少,齐刷刷躲在树荫底下。

题目对江橘白来说很简单,他做语文和英语的速度会慢一点,理综卷他信手拈来,看着简直像提前知道了试卷答案。

但江橘白其实在频频走神。

他身体里好像不止装着他自己,还有另一个。

答案是他思考的结果,但冥冥中,还有人在指引他,做对的选择。

考完了试,学校在大门口派发冰的绿豆汤。

“前程似锦啊,前程似锦。”

“金榜题名啊,金榜题名。”

负责派发绿豆汤的队列里有陈芳国,他戴着一顶旧草帽,汗水将他的衬衫都打湿透了,他扇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蒲扇,踩着一双草鞋,没有一点老师样。

“哎哎哎,江橘白,过来过来!”他拍着扇子。

江橘白走过去,“我不喝绿豆汤。”

“谁叫你喝绿豆汤了?爱喝不喝,”陈芳国用扇子打了他一下,“考得怎么样?”

“还行。”

“什么叫还行?”

“不知道能不能满分。”

“……豁!口气不小!”

陈芳国扯着又要走的江橘白,把他细细端详了一番,“我看你气色比之前要好了?但精神怎么变差了?”

“你转行了?”江橘白眸子微眯。

陈芳国:“什么意思?”

“不当老师,改行帮人看面相。”

陈芳国扒了脚上的草鞋,举起来就要打江橘白,江橘白往旁边闪了几步,挤进学生堆里,“一把年纪了,小心把腰给闪了。”

“哥!”

江橘白被这一声哥吓了一跳,他茫然回头,是一脸笑嘻嘻的小马。

小马全名叫徐登,被徐武星那伙人起外号,叫马镫,但不是每个人都甘愿去传播他们对同学的恶意,就鬼鬼祟祟把外号改了,叫小马,小马自己也挺喜欢的,总比马镫好。

“你考得怎么样?”江橘白随口一问,毕竟他们在同一个宿舍,徐登还经常拿着试卷找他问题。

小马挠挠头,“应该还行,最后一次测验我考了五百二十多,本科应该没问题。”

江明明和江柿在拥挤的人流里张望着,寻到了江橘白后,朝他跑来。

“走走走,我们去下馆子,这算正式毕业了吧?”江柿兴高采烈。

“我跟我妈说一声。”江橘白说道。

“我也得给我爸说一说,再找他要点钱。”

“在文化广场集合!”

吴青青递给江橘白一杯凉茶,她刚刚看见江橘白在跟几个男生说话。

“邀你去玩儿?”

“去吃饭。”

“你阿爷今早特意去镇上买了七八斤小龙虾,就等你考完了回去吃。”

“先养着,晚上当夜宵。”

江橘白仰头一口气把凉茶喝光,把杯子塞了回去,“我走了。”

“钱够不够啊?”

“够。”

江梦华把手里的安全帽无声地盖在了吴青青头上,“回吧。”

“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彻底走出来了吧?”吴青青看着远处打闹推搡的几个男生,叹道。

“那肯定的,”江梦华当下就反应过来吴青青指的是什么,他跨上电动车,“他才多大,估计都要不了半年,就能把之前的事儿全忘光。”

就算现在忘不了,放不下,那上了大学,大学生活多丰富多彩了,村子里的少年初到大都市,乱花渐欲迷人眼,哪还有闲心去忆过往,念故“人”?

那毕竟是个鬼,不是个正经人。

江橘白能跟他玩到一起,接受和他做那样的事情,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同龄,还有对方的哄骗。

肯定能忘光光。

-

几个男生点了一箱啤酒,还要了几瓶以前不敢喝的二锅头,酒烈呛鼻还扎嘴。

江橘白半瓶下去,眼前的景物就开始晃来晃去的。

只是他用筷子撑着桌子,又不上脸,没人看出来他喝醉了。

“我肯定不出省,我念家,在省内我可以经常回家。”江柿说。

“我看学校。”江明明说。

小马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哥,你呢?”

江橘白的筷子在盘子里划来划去,“我去首都。”

江柿揽住了小马的肩膀,“你,想什么屁?江橘白那成绩,肯定是要去首都那几所top,留省内都亏了!”

江明明狠狠点头附和。

小马嘿嘿笑,“我也想去首都。”

“去啊,反正首都那么多大学,去见见世面。”

江橘白看着店外空茫的黑夜,逐渐得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吃完饭,江明明和江柿都要回去了,江柿歪着头,“江橘白,你是不是喝醉了?”

江明明请缨,“我顺路,我送他回去。”

几人一块把一言不发的江橘白塞上有棚的三轮车。

后面几天,江橘白一直待在家里休养生息,也就是抱着吴青青给他买的笔记本电脑玩各种各样的小游戏,通宵达旦的玩。

填报志愿那天,他打着哈欠到学校,把全部志愿都填的是首都大学。

陈芳国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你没睡醒啊?志愿能这么填?”

“我没问题。”江橘白又戴上了自己刚买的头戴式耳机。

潮得陈芳国胯下生风。

江橘白敢这么填,其他人不敢,斟酌了又斟酌才决定下来,等他们填好,江橘白早就见不着影了。

少年拎着几罐汽水,蹲在徐栾的坟前。

尽管是座空坟,但就当不是算了。

江橘白给坟前放了一罐可乐,拉开拉环,给自己也开了一罐,他伸手,碰了下罐身,“铛”的一声。

“无畏子说那不是超度,你魂飞魄散了,转不了世,投不了胎,你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头顶艳阳烤得人发顶后背都滚烫,但可乐还是冰的,只是也在慢慢回温,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流进袖管。

“你活该。”江橘白嗤笑一声。

他放下手中的可乐,抖了抖手上的水珠。

他将头仰起来,日光太盛,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之前被他掘开的坟,新土变陈土,野草抽出长茵,此刻已被热弯了腰。

目光来到石碑上。

徐栾死的时候太年轻,未婚无子,更没有辈分上的晚辈,碑上只有他自己的名字,别处全是空白。

“啧,我考完了,我自己估分大概在730左右,是我去年去年总分的十倍。"江橘白点了点太阳穴,“多谢了。”

燥热的风从身后刮来,越吹越热。

“但你还是不该干我,你要是不干我,医生就不会发现不对劲,我妈就不能知道不仅陪我学习,还陪我睡,我妈要是不知道,老爷子也就不知道,他们也就不会对付你了。”江橘白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停下就乱得无法理清。

“不过其实都怪我,要不是我,他们杀不了你。”

“可话又说回来,谁让你干我呢,说到底,还是你不该干我。”

江橘白倾身,拿起可乐,已经变温了。

“现在没契约了,逢年过节我也用不着来祭拜你了,你坟头上这些……草,等着徐家人来锄吧。”

"香烛纸钱你也别想了。”

头顶树冠里落下来几片树叶,落在地上,除此之外,静谧无声。

“真死了啊?”江橘白伸出手在坟前晃了晃。

“好吧,真的死了。”少年低头嘟囔。

下一秒,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脚深一脚浅,极为缓慢艰难的样子。

江橘白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眼睛都不敢眨,任全身热流往脑子里挤,最后在耳机被人拿掉时,轰然爆炸。

“你怎么在这里?”徐美书杵着拐杖,身后跟着扶着他的徐逵,两人一脸的疑惑。

江橘白刚刚跃起来的心又跌回地面。

他淡然地站了起来,“我跟徐栾以前不是朋友么,高考完了,过来跟他说一声。”

徐逵微抬下巴,“考得怎么样?”

“还行。”

徐美书声音苍老,“谦虚,我听你们主任说起过,只要不出意外,正常发挥,你上首都大学都没问题。”

他受的伤还没好,这一伤,好像把他整个人的斗志和精气神都伤没了,像一位步入暮年的老者,两侧鬓角不知何时已经花白。

他那位漂亮的年轻爱人没出现,反倒是被离了婚的江泓丽来了,站在山下,踌躇不决,明显是不敢上山。

江橘白让开一条道,站在旁边。

徐美书把拐杖交到了徐逵手中,他颤颤巍巍蹲下来,点上蜡烛,又插了一炷香,接着烧纸。

没去看徐美书脸上的表情,江橘白拎着可乐下了山。

-

高考后的暑假是自上学以来最长的一个假期,江橘白起先打算三个月都呆在家里养身体。

之前的身体不知不觉地变差,他弱到了一个让自己都感到恶心的地步。

如今慢慢好转了。

但就在家捂了一个月,江橘白就闲不住了。

江橘白起先跟着吴青青去自己家的橘子树林里帮把手,帮了两天,把好久没晒太阳的一身皮给晒破了两块,第三天他就没去了。

然后他跟着江梦华去厂里,干了一周流水线,把橘子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没意思。

终于到了志愿录取结果公示那一天,一家人挤在江橘白的电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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