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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得的什么

江橘白脑子里已经全被装上了浆糊。

-

-如何了?今晚九点,不见不散。

无畏子正在用一块白棉布擦拭着一颗又一颗的钉子,每枚铁钉肉眼可见的长而锋利,长度超过无畏子的中指最顶端到腕部的距离,尖端闪烁着冷冷的寒光。

他面前的桃木桌上摆放着他即将要装进布包当做行李的物品,护身符、三清铃、罗盘、太极阴阳剑、招魂幡、桃木令牌,天蓬尺等,若不是一口气带不了太多,无畏子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装身上。

毕竟今晚要灭的可不是普通的怨鬼。

那是死了一次又一次,多重怨气加身,同时又被年轻人类阳气滋养,日日都在成长的一只恶鬼。

如果不能一次解决掉它,令它卷土重来,那可就不是鬼,而是祟了。

“小白还算理智尚存,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若是换了别的人,被这等鬼魅蛊惑,估计连爹妈都不认得了。”无畏子欣慰道。

那鬼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蛊惑了江橘白,哄着江橘白做那样的事情,又接连杀人,若不是那鬼怨气冲天,实在是厉害,他们几人早就已经将他收服。

江棉喝了一口气茶,深吸一口气。

“若他老实点,我们尽力,将他送去超度,也未尝不可。”

“超度?这样的恶鬼,天不容,地狱也不会收,我们说了不算。”

无畏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他长臂一伸,把桌子上的工具全部扫入布包,他将布包一把甩到肩上,屋外月色朦胧,摇曳的树荫张牙舞爪形同无数鬼影。

一声婴孩的啼哭传来。

将诡异的静谧给打破了,注入了乱七八糟的生活气。

“哎呀哎呀抱善怎么又哭啦?”三人一块丢下手里的东西,跑到后屋暂时打理出来的婴儿房,旁边是在洗奶瓶的无畏子的弟子。

男生视线垂落进水池,浑身都是奶味儿,“师父,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吗?”

“用不着。”无畏子摆手。

江祖先拾起一个拨浪鼓,在手里摇了摇,“别说,长得跟徐栾有点像。”

空气凝固成了一块钢筋混泥土。

无畏子也沉默了,过了良久,他才语重心长道:“我给她起名抱善,也是希望她长大后能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不要像那个东西一样。”

“出发吧。”

抱善发出破了嗓子的尖锐的哭声。

六爷庙山下。

江橘白看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百步梯,半山腰的风很大,他将卫衣帽子盖在头上,每一个阶梯都走得异常沉重。

台阶上有经年无数人踩踏留下来的裂痕,还有水泥补涂之后野猫留下来的脚印,树影宛如波浪般浮动。

少年心口像是穿过数道柔软的丝线,他弓着腰,有些疼。

“江棉说这时候拜六爷最灵。”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又不是我们村子里的。”

头顶的月亮不圆,翘着锋利的角,像一片碎玻璃。

徐栾没有影子。

江橘白打了个冷噤。

他回头看了眼已经走过了的台阶,脚下从坚实的土地变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远处有苏马道河流水声,促成了深渊的画面。

“有点冷。”江橘白抬手,握住了徐栾的手。对方的手更冷。

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眼狼。

怎样做都是个白眼狼。

徐栾一言不发地被他牵着。

香火的味道逐渐重了些,这个时间的六爷庙,该点的灯都点着,该点的蜡烛也得点着。

雪白的烟丝,在院子里盘成一条龙的形状。

庙门开着,里头的桌案上亮着两支蜡烛,烛火摇曳,江六爷的金丝缠面长靴时隐时现。

两个六个圆形花坛,中间栽种着上了年头的橘子树,树上挂着还没下树的澄黄的果子。

惹人注意的是树梢上迎风晃动的铃铛,它们被风一吹,叮叮铃铃发响,牵着它们的无数根红绳,引得其他几棵树上的铃铛一齐响了起来。

夜色已合,亥时将至。

“哐当”一声。

庙门两侧的侧门朝内打开,一派肃杀之气。

江橘白闭了闭眼,他脸上不知是爬山的热汗还是因恐惧而出的冷汗,或是眼泪。

总之,在脸上汇合了,稠密如粥。

“小白?”徐栾偏头看向江橘白,他没走入近在咫尺的阵中,反而绕到了江橘白的面前。

他的眼睛成了真正的深渊,凝视、审判着。

江橘白的脸苍白了,不仅唇苍白了,就连眼睛和头发,他整个人都苍白了。

被发现了吗?

“你出汗了。”徐栾抬手,揩掉了江橘白脸上的汗水。

江橘白的心砰砰直跳。

“对不起。”江橘白抖成了一个人形的筛子。

“什么意思?”

徐栾没有得到答案,他被少年狠狠推了一掌,他踉跄了几步,倒退进了阵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肩膀,被江橘白推了一掌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了一道,冒着缕缕黑气。

铜钱手串挂在江橘白的拇指上,上面鬼气森森的猩红颜色不知何时已经被洗净了。

树上轻盈悦耳的铃铛声在阵法启动那一刻,顿时变得声如裂帛,变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橘白垂着眼皮,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什么液体滚出来,"对不起。"

他没说是被逼的,也没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对不起徐栾。

徐栾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他低下了头,将脚下阵法纳入眼底。

过了良久,他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江橘白的脸上。

“没关系。”

徐栾说完后,没给江橘白震惊的时间,他身形瞬间幻化成黑雾,在阵法内散开。

四周鬼哭狼嚎声响彻,山谷凄厉恶鬼发出惨笑。

一只鬼手刹那伸出阵,袭进庙内,江棉被掐着脖子拖了出来,她被用力甩在树干上,脏腑震得她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她吐出一口热血,发红的眼睛瞪着被阵法困住的恶鬼。

一段时日不见,居然成长到了如斯恐怖的地步。

那可是连神都能困住的降灵阵。

很快,下一轮攻击直奔她而来。

江棉撑剑腾地而起,她衣摆如火焰飞扬,她攥住树梢翻身藏匿进树冠,三张如箭矢般的符纸朝阵内俯冲而去。

降灵阵被彻底唤醒,上空雷电交加,鬼气如海啸翻涌,中间一道少年身形。

江橘白已经全身僵化了,他冷成了一块冰。

江祖先缓慢显形于阵法上空,藏青色的长袍被风刮得疯狂舞动。

他手握阴阳剑,丢了一把符,那几张符幻化成几道气流灌入了剑内,他竖起手指,念起了口诀。

头顶黑雾成了一叠一叠的黑云层,压在山顶。

无畏子的位置在江棉的对面,三人的站位形成了一个三角。

徐栾的本体被困在阵法里,但他的分身见缝插针地与下面两人缠斗。

江橘白眯眼看着。

徐栾弱了许多,许多许多。

无畏子绕到恶鬼身后,他用一把桃木剑,直接贯穿了恶鬼的肩膀,他迅速念诀,恶鬼的半边肩膀被烧掉了。

阵法里的少年身形散开了一部分,逐渐开始不成人样。

召神需要时间,无畏子和江棉都在为江祖先争取时间。

什么文质彬彬,什么温良恭顺,什么平和有礼,那是活着时候的徐栾,不是如今的徐栾。

这是江橘白第一次见到徐栾真正的样子。

他立于阵法正当中,黑色立领的长袖正装一滴滴往下淌着血,他眸子猩红,脸色青白如死尸,他浑身都被阴湿凄然的怨气裹覆,它们在它的背后,轰然升天,如数条狐尾摆动。

光只是被他看一眼,心内就茫然,脑中就失神,神识被控死,令人不舒服的鬼地呓语诱哄着他的目标自己走向死亡。

江棉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与隔壁村那个女人,一起残忍地杀害了她的母亲。

父亲把她装进麻袋里,丢进了苏马道河。

她透过麻袋的空隙眼,看见父亲和那女人用怨毒的眼神望着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对母亲,这么对自己?

河水那样冷,全灌进了她的嘴里,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冻住了,接着撞上岩石,碎成了冰渣。

为什么?

她挥剑朝无畏子砍去。

无畏子堪堪躲过,一回眼,撞上江棉失神的双眼,他立刻了然,念诀用力戳了一下江棉的额心,江棉才找回了心神。

她大喘一口气,“上次见他,没这么厉害。”

那时候还只会卷着她往房梁上吊。

无畏子一直都严阵以待,“生前遭受到的虐待越多,积攒的怨气越多,死后成长起来极其容易。”

眼前影影绰绰。

江橘白看见他们头顶降下来一道雷,直接劈入阵法,徐栾躲开,他脸上滑下来一道发黑的污血。

恶鬼抬起头,注视着上空的江祖先。

无数鬼手朝江祖先袭过去。

无畏子和江棉立刻出剑阻拦。

老爷子念诀的速度变得更快,一滴一滴的汗水从他下巴掉落,他手指并得很紧,不为外界所动。

又是两道雷降下来。

徐栾的鬼气被劈散了三分之二。

“本村六爷,恩善之神,执掌一方,统率民意,我今虔诚,闻今召请,速赴坛前,助吾之力……”

头顶轰然巨响,电闪雷鸣,已然是夺魂催命之势。

徐栾怦然跪倒在地,他的腰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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