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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橘白装作没看见似的,将目光移开,但是再啃下一口蜜瓜时,他就觉得没刚刚吃得那么甜了。

应该是共情了吧,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共情。

要是自己死后没几天,吴青青和江梦华就怀上下一个,他不知道自己身为鬼的怨气会不会更重。

等等,怨气更重!

徐栾的怨气会不会变重?

江祖先在一旁看着江橘白不停变化的脸色,“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我们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情。”

爷孙俩对视上。

江祖先叹了口气,过去很久才开口说道:“徐栾他妈也才四十出头,再有个孩子本来也不算困难。”

“可这也太快了,徐栾这才去世多久,徐栾房间的味儿都还没散吧,”江橘白把蜜瓜皮重重丢到盆里,“两口子边哭边做,真恶……”

江祖先一巴掌拍在江橘白的头上,“嘴没有个把门的,跟谁学的这些荤话。”

江橘白不做声了,默默地在一旁继续啃蜜瓜,他其实已经吃饱了。

“别到处跑,我去道场上了。”江祖先起身,拢了拢外面的袍子,昂首挺胸,迈着外八字步,加入了道场内还在诵经的两位同事里面。

江橘白看着前方,徐栾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把吃不完的蜜瓜放下,徐奎他妈从旁边端来了一大碗加了肉末的粥,“吃饱了晚上好守夜。”

看着眼前几乎可以等同于盆的容器,江橘白木然地抬起头,“我不饿,我不吃。”

还没入夜,江橘白就吃饱喝足后在堂屋的行军床上躺下了,时时都有人从堂屋路过,上楼的下楼的,出房间的进房间的。

他睁着眼睛听着外面道场里的诵经声,忽然坐起来,差点忘了,他还有一条鱼要给陈白水送过去。

江橘白立马穿上鞋,往外走去。

江祖先本来就不专心,少年一往外冲,他就半睁开眼抓了个正着。

“你去哪儿?”老人朝他喊。

江橘白停也没停,“去给我前班主任送鱼。”

他说完后倒是把脚步停下了,扭头目光犀利地看着江祖先,“你别想着趁我不在去后山,要是让我知道你去了后山,你就完了。”

“?”

老人手中的七星剑直指少年瘦削挺拔的背影,“你居然敢这么跟跟我说话!”

江橘白已经小跑到了电动车旁,插上钥匙,戴上安全帽,骑了上去。

只用带着一条鱼,后座也没带人,他把车速提得很快。

陈白水住在徐家镇镇上,两旁高楼修建得快赶上市里的楼房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耀在骑着电动车的少年脸上,意气青春的面庞变得困惑迷惘。

桥头聚集着好几家KTV。

江橘白路过的时候,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在KTV门口凑着零花钱,看样子是要凑钱开房唱歌。

江橘白扫了他们一眼,想起他以前跟陈港李小毛也是这么凑钱唱歌。

他很久没来镇上了。

穿过市中心后,四周变得寂静了许多,陈白水住在徐家镇上最高档的一个小区,每层楼自带露天花园,楼下的音乐喷泉跟随着舒缓的音乐起起落落,落下的水柱在灯光下光华璀璨如水晶。

江橘白把车停靠在路边,拎着整条鱼走到保安亭,里边的保安在看书。

少年抿了抿唇,心想,不愧是高档小区的保安。

他敲了敲窗户。

保安推开窗户,“你有什么事?”

"我找陈白水,他是我班主任。"

保安上下打量了几眼眼前的男生,挺高,挺瘦,挺白,挺穷。

“你等等,我打电话给陈老师说一声。”

江橘白站在空地上,看着保安拿起座机,翻着电话本,拨出了一个电话。

很快,他看向江橘白,“你在这等着,陈老师说他下来接你。”看起来不像个好学生,但听陈老师的口吻,似乎还挺喜欢这个学生的,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什么量,保安心里想着,用唾沫蘸了蘸手指,翻开书的下一页。

陈白水很快就跑下来了,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的女儿,他女儿皱着眉头,怀里抱着一只布娃娃。

“我妈让我送条鱼给你。”江橘白见陈白水既然自己来了,他就不送上去了。

“豁,这么大一条鱼!”陈白水接了鱼,掂了掂,又看向江橘白,“忙不忙?不忙上去坐坐,你师母做了红烧肉。”

少年跟在陈白水后边进了小区。

-

小区比江橘白想象得还要大,从大门进入后,眼前仿佛还是春天似的,小桥流水和从未见过的树木,水里铺着灯,养着好几种颜色的鲤鱼,池边不知道是什么树,挂着金灿灿的果实,像黄色番茄。

穿过好几扇门廊,陈白水才带江橘白走进一栋楼内,大厅挑高数米,一层又一层的螺旋式吊灯从最高空垂下。

江橘白抬头看了好几眼,陈白水看见了,忍不住笑,“好好读书,以后你日子过得比我要好。”

“我随便。”江橘白说道。

他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没出息。”

一梯一户的房型,陈白水出了电梯就指挥着女儿给哥哥找拖鞋,小女孩拿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拆开,蹲下放在江橘白的面前,“要是不合适就说哦。”

师母果真如陈白水所说做了红烧肉,已经端上了桌,红通通油亮亮堆在小盆里,听见动静,徐司雅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先洗手!”

江橘白其实不饿,但他想吃红烧肉。

长身体都是这样的。他自己安慰自己。

师母很快又炒了几道小菜盛出来,三人都等着她忙完了才动筷,陈白水拿起筷子就给江橘白连着夹了好几块肉,小声说:“平时我跟你师母都是轮流做饭,今天轮着她了,我可没欺负她,让她天天在家围着灶台转,她挣钱比我厉害。”

江橘白还不理解陈白水这些话后面的含义,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徐司雅很热情活泼,黑得发亮的头发,粉白的脸,看不出年龄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黝黑的瞳仁,连瞳孔表面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江橘白总觉得,一个人真正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

这种感觉,在同一天内看见江泓丽和徐司雅时,格外强烈。

“啊,还给徐游也送了啊。”徐司雅拖长了语气,“徐游应该很喜欢你这个学生吧。”

江橘白迟疑着点了点头。

陈白水给江橘白碗里又夹了块肉,“好好学习,不会的就问老师,除了学习,其他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如果陈白水不是老师,江橘白会在心里直接认定陈白水说话跑题。

“你不喜欢徐游。”

“……”

“哎呀你这个,”陈白水脸一红,有些尴尬,看了眼徐司雅和努力刨饭的女儿,“我那不是不喜欢,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别管,别管!”

徐司雅放下筷子,笑着说:“你老师和徐游,还有我,我们三个以前都是从徐家镇高中出来的,后来又一起北上读大学,我们的关系曾经很要好。”

”徐游这个人怎么说呢,比你老师和我都要聪明,正是因为聪明,所以他的很多想法可以称之为…超前,大概是超前吧,反正我跟你老师是无法理解的。只是因为观念不合所以渐行渐远,你老师不是不喜欢徐游,他只是希望你凡事能保持清醒,坚持自己的想法。”

江橘白能听懂,但他其实还不具备分辨真正好坏的能力,他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其实简单来说,陈白水就是不希望他跟徐游走太近,说了一大堆,具体理由半点都没有透露。

吃完饭,陈白水从书房里找出厚厚的几本资料,让江橘白带回去写。

江橘白心里压了一堆事情,带着资料,骑车行驶在回徐家的路上。

他觉得很奇怪,很多奇怪的地方。

可却没什么头绪。

江橘白想得出神,目光在扫过后视镜时,被自己肩膀后面那张惨白的脸吓了一跳。

电动车在路面滑出了几个“S”,江橘白吓得魂飞魄散,他停下了车,靠两只腿撑在地面才稳住,心跳还没慢下来,他扭头便吼过去,“你神经病啊?!”

徐栾从后面抱住江橘白的腰,“有我在,你是安全的。”

狗屁!

有你在我才不安全!

江橘白冷嗤一声,重新把车启动,身后的人还在,十分具有存在感。

风从江橘白脸上拂过,穿过徐栾的身体。

路过一片连一片的田野后,入目是一座座红瓦高墙的加工厂,厂内还没下工,机器工作的轰隆声如闷雷一样传至耳边。

头顶的云被身后市中心的霓虹灯照耀成不同颜色的块状,堆积在头顶。前方却是暗的,只有路边如灯带的微芒路灯。

“陈白水不喜欢徐游。”江橘白忽然开口道。他觉得徐游挺好的,11班的人信服他的同时也喜爱他,江橘白在徐游的身上看不见什么明显的缺点。

可陈白水……一个愿意为了家乡的教育发展,放弃城里体面高薪的前途,回到家乡里来的老师,更不可能坏到哪里去。

徐栾将下巴磕在江橘白单薄的肩膀上,“我是鬼,不是侦探。”

“……”被对方猜透想法,江橘白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绷紧脸,“哦”了一声。

徐栾的声音却在耳畔又徐徐响起,“我只对你和你的未来负责,我对你的老师们没有责任。”

“你活着的时候,他们难道不是你的老师?”

“不熟。”

又开了一截路。

“你们家后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跟你长得差不多?”江橘白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江橘白觉得徐栾在诓人。

徐栾微微偏头,看着江橘白,“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江橘白问,“而且,我为什么能看见他们?他们跟你一样强大?”

徐栾无端笑了起来,他唇色太红,红得诡异,浸过血一般,因此往上勾起来的时候,只让人感觉身后阴风阵阵的。

“他们不算厉害,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看见他们。我不让你过去只是我无法保证你过去是安全的。”

“不是有你在?”江橘白似笑非笑着说道。

少年的话刚说完,便感觉一只手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脸,他垂眼从后视镜看,那比普通人类要长不少的手指宛如蜘蛛的腿脚一样从耳后捧住他的半张脸。

“你愿意让我缠着你一辈子?”徐栾语气温和,但江橘白不禁哆嗦了一下,对方的声音像温热的一条舌头,顺着耳廓舔了一遍,接着爬进耳道,留下一片残留着热度的濡湿。

江橘白没做声,他当然不愿意,但说了,后面那玩意儿又要生气。

所以他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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