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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诞入洛阳当日, 魏钰庭正于署衙内办公,只听殿外依稀谈论右卫将军府有一少年入职,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便心下起疑。待他行至殿外细细盘问,方知徐宁竟把卢霑之子卢诞招揽入洛, 脸色蓦然一变, 当即前往中枢署衙。

当魏钰庭见到徐宁时,气的已然连话都讲不出。徐宁却是满面堆笑,一把将魏钰庭扯入一间偏室内, 并让一众戍卫围守在外。

徐宁望着魏钰庭,摆出一副歉然之色:“我知尚书素来厌恶我为人, 同侪之中,清风高节不如卢霑, 才华文思不如张沐。我也不妄求尚书人师之情,友人之谊。不过既然卢家小郎顺利入洛, 想来铲除陆氏当是天意。此番除非大胜,我这卑贱之躯或能侥幸存活, 来日时局想来还要托付后辈们。尚书与我通力合作, 筹谋大事,也是托举晚辈,此节你我都无私念。”

“悖逆, 佞贼!”魏钰庭含恨哽咽,“何至于让一个孩子涉此险境。”

徐宁只是干笑两声:“尚书批语,我无从申辩。但寒门立世不易, 昔年尚书还是詹事、于金城筹谋推翻陆中书时说的话, 臣依然记得。此事,必得是他。张沐何辜, 血溅黄土,这一条命是否与卢诞之命有异,还请尚书赐教。”

见魏钰庭凝噎而坐,徐宁站起身,拍了拍魏钰庭的肩膀,道:“古来多人亡政息,身死功毁,我也知道尚书已将爱子托付于车骑将军。尚书既然左右摇摆,尸位素餐,这个寒门魁首的位置,不妨就交给我吧。大变在即,来日仍需尚书台支持一二,愿尚书能念张沐自刎之节,惜卢诞幼笋之命。”

说罢,徐宁推门而出,吩咐戍卫将魏钰庭送回尚书台。如今算上从各地招募以及从镇东将军府补充的兵源,他掌握的禁军有一万余人。这一万余人分布在洛阳华林园、阊阖门、及南面铜驼街附近,兵力较为分散。

他心目中理想的起事地点是景乐寺。景乐寺在阊阖门南,铜驼御道之东,能俯瞰司徒府,且最好聚集大量重臣时流,因此重阳节这段时间是最佳的选择。

“昙静、昙攸两位师傅恢复的如何了?法事安排是否妥当?”徐宁问跟随自己的一名亲信。

亲信躬了躬身:“两位法师说,可以随时起事。”

法会原本仅限于皇后等小范围参与,旨在祈福。时近九月重阳,皇帝重新下诏,于又增设诵经、超度、持咒、禅修等法会,于洛阳各大寺庙悬缯烧香,散花燃灯,名坊甬道,蔚为壮观。

其日,诸寺院设供众僧,东都素有景乐寺院设狮子会,诸佛菩萨皆驭狮子,则诸僧亦皆坐狮子上作佛事,乃是难得一见的盛景。如今帝王南下出征,这种盛事反倒更要大办,用以安定民心,因此诏令层层下达,金墉城行台的官员们,也同意入洛参加。

法会接连七日,陆昭身为皇后也无需场场都去,重阳节当天先去景乐寺观礼,次日休息,第三日才是持咒法会。

重阳节当日,皇后仪驾先至景乐寺。景乐寺只有一座主殿,形如座辇,雕梁画栋,冠绝一时。主殿之外是一圈堂庑,由曲房相交连接,便与浏览中庭景致。寺院与外街并无隔绝之意,外墙枝叶拂户,红叶披庭,设有六座斋寮,多有女乐及方伎。狮子会时,诸菩萨展现异端奇术,梵呗绕梁,蔚为壮观。

由于景乐寺在宫城外,主要由洛阳令陆遗来负责,陆昭也难得有一次能够和内外沟通的机会。徐宁在佛寺中耳目众多,但九九重阳,陆昭身为皇后还是要见吴淼、王峤二公,并赐“辟邪翁”、“延寿客”,以消阳九之厄。

赏赐完毕后,按故例,皇室与贵臣游园赏菊。陆昭虽已近临产,但身子不算重,走路也不吃力,趁着好节气,便与吴淼、王峤二人走了半日。

“这是万龄菊,远处那一株是喜容。”刘炳被从长安调遣入洛,今日也重操旧业,只是不侍奉御前,唯张罗皇后宫中事,和饮食、起居相关各局他都说得上话。

几人走走停停,随后转入一处殿阁休息。刘炳旋即又命人传上颇似糖面蒸糕的点心,一边道:“这是蜜煎局仿民间重阳糕的制法重新改良的。民间多用糖面蒸,上缀猪羊肉并鸭子丝,插小彩旗。颜色未免俗气,口味也未免油腻。如今宫里用五色米粉蒸糕,用熟栗子碾为细末,入麝香、糖、蜜和之,捏为饼糕小段,如狮子会盛彩,名之狮蛮栗子糕,口味清淡甜香。”

宫中馈赠重阳糕是常例,吴淼和王峤各尝了一口,纷纷称赞。陆昭却不入口,只道:“我这几日饭量也愈发小了,替我多包些,带回宫里吧。”

吴淼和王峤交换了一下神色。

刘炳应是,随后带人出去包糕点去了。李度也退出殿外,巡查了一下殿阁四周和暗哨,确保有事发生时陆昭能够第一时间撤出。

待殿中只剩下陆昭、吴淼与王峤三人时,吴淼才向陆昭道:“此地离左右卫将军府很近,乃徐宁禁卫覆盖之处,实在难得从容相谈,还请皇后恕臣等失礼了。”说完,吴淼从袖中取出一枚金扣,乃是十三环金带的最后一部分。

放在案上后,吴淼继续道:“近一年以来,皇后所作诸事我等尽收眼底,明定户籍,分发籍田,使生民有养,老弱有依。然而洛阳近来不乏僧佞作乱,妖氛渐炽,能匡扶正道者,唯有皇后一人。承蒙皇后信任,以大事相议,臣必然捐身以成,为国无悔。”

吴淼这一番开场白算是给这次参与起事定下了一个大义的基调。而陆昭则拿出了洛阳宫城的图纸,底稿是由曾担任将作大匠的叔父陆扩提供,从长安出发时,陆昭就一直贴身收着,但是这份舆图还增添了诸多细节。

王叡在洛阳城内时,为了备战也做了不少拆除和改造,一些密道、断墙和临时搭建的城垛都被标注出来,十分细致。而且在只道徐宁兵力后,也有不少地方写明了日常驻扎的兵力。吴淼此时也开始执笔,根据自己和儿子在禁军内安排的关键军官岗位进行标注。

虽然兵变当日具体情况还会有所变动,但知晓了这些基础信息也能对徐宁发动的策略有所推断。

“徐宁并非短智之人,虽然掌兵一万有余,但对这一万人也并不会完全信任。”吴淼道,“想来徐宁自知此次有些以小博大,不得不寻找契机。臣以为徐宁会在近日佛会上起事。重阳佳节,洛阳也时流云集,徐宁借此机会可将参加法会诸人控制住,以便获得更多的筹码,逼迫行台与冯谏将军与其对话。”

“而行台无非两个选择,一是以五千兵力出面镇压,但如此便会给长安的卢霑和冯谏以更多口实。魏钰庭本人也不会与行台合作,因为一旦行台占据主动,大获全胜,他也无力制约。行台众情难抑,徐宁身不足论,但殃及池鱼者,却是魏钰庭。冯谏将军所想,大抵也如魏尚书。”

陆昭点头表示肯定。徐宁看似在玩火,其实也是利用各方矛盾和利益盘将大部分人和皇帝有关的人绑在一起,毁其利益,同毁自身,同毁皇权,即便是魏钰庭和冯谏,都要对其加以

回护。行台本身又是极为复杂的执政机构,首先王俭所代表的陈留王氏就不愿意僵持下去,以破坏参与南征将功赎罪的机会。吴淼这句话,是实实在在为陆昭考量,尽量划出一个三家都能满意的方案。

陆昭道:“既然如此,还是要尽快诛杀徐宁等人,至少动手要先与人前。”

王峤一边点头一边聆听,禁军问题上,他的确涉足不深。然而他也明白自身参与的意义。兵变虽然是政变活动最为重要的一环,但兵变的成功却并不意味着政变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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