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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 元澈同在内室见了元漳。

不得不说,这是元澈第一次极其认真地审视这位宗王。相比于其他同样拥有鲜卑血统的王室,元漳的身量着实不高, 体格也有些虚胖。年轻的时候,他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姿态, 如今混得颇开, 之前那层懦弱的阴影也消失了,不过仍然有些驼背。

“坐吧。”元澈对元漳颇为礼遇。

“臣谢恩。”元漳随后坐在周恢移来的一个坐席处,低着头等待着帝王的问话。说实话,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层面的政治决策中,也是第一次在皇帝和三公之间交手斡旋。甚至可以说, 这是他头一次干这么一出有些犯上作乱的事。由于等待的不安,此时, 他只感到胸腔里积蓄着一片寂静的乌云,在帝王手腕上的佛珠碰到几案的一瞬间, 轻脆的声音仿佛响彻云间的雷鸣。

元澈终于开口了:“太常,今日拟定谥号的结果, 似乎有些不近人意啊。”

元漳放在膝上的手暗暗握了握拳:“诸公遐览渊博, 多有发挥,诚可嘉叹。臣只恨自己学识浅陋,不能为君王分忧。”

说完他便叩头下去。

元澈似乎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你和吴玥同出于殿中尚书府, 朕以为你和吴家还有些交情呢。不过……你看起来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惊讶?”

面对最后一句颇有所指的问话,元漳感到自己的手心快要攥出汗来。不过对于今日的这番对谈,他多少也有所准备, 于是小心翼翼道:“先帝之德, 好似天上明月。众人拟定谥号,便如拟作诗歌颂其美。然而咏颂者有文采之不同, 故诗歌有适与不适之异;其所感之不同,则诗歌有乐赞缅怀之异;更有时日之不同,故有圆缺明暗之异。”

元漳平日说话并不曲婉,词锋也从未有这般清奇。元澈就知道他肚子里装了东西,几乎是强忍着笑,气也消了些,在语气上仍保持了国君的威严:“那太常说说看,太保文采如何?所感如何?何时何地得见此月而有此感?”

元漳说得慢吞吞:“太保任两朝三公,笔力非我能度,且侍奉先帝瞻仰君王数十年,自有达观……”

“那就是感受不同了。”元澈不耐烦地提前做了总结。

元漳咽了咽嗓子,以缓解词锋上的枯竭造成的干涩感,接下来的话恢复了属于自己的迟钝:“回陛下,其实有件事……臣也是听太祝说的。因为不确定,此事又牵扯到陛下……”

“你说罢。”

“诺。那天太祝来向臣求援,说自己或许得罪了吴家。经臣细问,原来是太保家的公子在来太常寺的路上撞见了太祝和少府的人。少府的人似乎正在筹备射礼,与太祝说起虎皮、熊皮库存的事来。虽说尚书台立了祠部,但是许多礼器还都存放在太常寺里。太祝多嘴问了一句,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要。少府说不急,真要用也得先等皇后启程。最后少府只让太祝看看太常寺的虎侯、熊侯、豹侯、麋侯是否需要修。”

“若只是如此倒还好,偏偏太祝又多问了一句话,‘制遣大将要卜个日子告于太社,牢馔、醴酒和玄酒什么时候送过来?’结果少府的人说不知有此事。”

元澈和魏钰庭颇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太祝是太常的属官,虽然太常大部分事务归入祠部,但太祝等礼祭人员仍在太常名下,与少府、祠部都有交集,仅听从调遣,出席一下相关的仪礼。

而所谓的虎侯、熊侯、豹侯、麋侯,是指用虎、熊、豹、糜的皮装饰的箭靶。射礼分为两种,一种是皇帝亲射射宫,一种是皇帝观射。帝王用虎侯,自诸侯王、公用熊侯、豹侯,而百官用麋侯。四种都要,说明皇帝不仅要亲射,还要赐射。

少府的人无意间暴露了这个信息,等皇后一走,皇帝便要办射礼,没吴家的份。

若仅仅如此也还尚可,偏偏后面又出了问题。射礼的安排可以说吴家没赶上,但封镇军将军这种正号将军并且遣将外镇,皇帝也是可以通过告太社这种军礼以示重视的。少府的人却不知此事,就是十足十的怠慢了。

更确切地说,射礼是元澈要求秘密筹备的,少府的人或许捕捉到了新帝疏远吴家这一节,在吴玥的遣将告礼上,故意无所作为。

元澈问了周恢一句:“少府监今天在不在议事的百官里?”

少府监好歹也是九卿,都站在前面。周恢明白元澈怎么可能看不到,不过是表现对少府的不满且不重视罢了,总之先把嫌疑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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