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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有两个极好的黄道吉日,一个是十六一个是二十八。不出宣平侯所料,成亲之日定在最近的十六。日子一定,侯府上下一百多人忙得人仰马翻。

对嫁妆,送喜帖,定宴席菜色。

上至宣平侯,下至府中最低等的杂役,皆是一副脚不沾地的忙碌模样,反倒是裴元惜无所事事。她也不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她负责休养身体以确保大婚之日气色红润貌美如花。

正月十五,人月两圆。

侯府的团圆宴摆在康氏的长晖院里,宣平侯同沈氏一左一右,其是裴元惜和裴济兄妹二人。侯府人少,赵姨娘也被允许上了桌,搬个小凳坐在裴元若的旁边。

席间自是欢声笑语,康氏望着儿孙慈祥满面。

所有人都不提过去发生的那些糟心事,仿佛侯府从来就是这些人,没有什么李姨娘没有什么秋姨娘,也没有什么三姑娘和四姑娘。

直到裴元华到来,喜庆的气氛突然凝固。

裴元华一身白素,头上还别着白绡做的绢花。比以前瘦了许多,也不复从前的那种娇俏可爱。她哀切无比地走进来,戚戚然跪下来。

秋姨娘前天夜里走了,听说走的时候脸上已经布满红斑,头发掉得没剩几根,连牙齿都差点掉光了。

府里的主子除了宣平侯去看过以外,沈氏都不敢去看。好歹是生养过的妾室,用了一副上好的棺木,葬的也是裴家的祖坟。

因着府中要办喜事,一切丧葬事宜从简,自然也不宜声张。

康氏瞧着裴元华那一身的白和头上的白绢花,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人年纪大了,越发不喜欢看到这样惨白的颜色。

裴元华眼睛肿得厉害,显然不知哭过多久。

到底是生养自己的生母,她虽然被秋姨娘的死状吓得差点晕过去,但一想到自己的姨娘就这么死了,她自然伤心难过。

“好孩子,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康氏道。

裴元华不起身,眼泪“叭”滴落在地,“祖母,孙女吃不下。我姨娘…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要我了…”

不管秋姨娘是怎么死的,人确实已经死了。

裴元华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突然丧母难免惶惶。宣平侯叹息一声过来扶她,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父亲,姨娘死得好惨。我会不会…”

“不会,你不会的。”宣平侯安慰她,“你中毒尚浅,太医都说你已经没事了。你安心养好身体,为父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似乎没有被宽慰到,“父亲,我真的不会有事吗?为什么我听到有人说中过水银之毒的女子是不能生养的?”

宣平侯一怔,尔后一恼。

哪个乱嚼舌根的下人多嘴,他不是勒令过下人不许乱传此事。他眼神朝沈氏看去,沈氏心里一个突突。

裴元华泪汪汪地望着他,“父亲,你告诉我,我还能和二姐姐一样嫁人生子吗?”

康氏神情不忍,就连沈氏都眼泛泪花。身为女子的她们更容易感同身受,一个不能生养的女子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被点到名的裴元惜缓缓垂眸,若有所思。

宣平侯实在不愿骗人,又不忍告之实情。无言以对之时,裴元华哭出声来,“父亲,我是不是真的不能生养?那么以后我还能嫁个好人家吗?”

如果是放在平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问这种事情难免会遭到长辈们训斥。可是这话裴元华问出来,却是让人不忍责备半句。

康氏长长一声叹息,不能生养是小,活不长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侯府子嗣本就少,男丁唯济哥儿一个。原本她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到现在竟然是折损了一个又一个。

裴元华在宣平侯的沉默中知道答案,神情更是悲切痛苦,“父亲,我不要嫁给有儿有女的老男人,我不要给别人做后母…”

“不嫁,我们不嫁。”宣平侯道。

“父亲,我不嫁人,我…我不如跟着二姐姐走好了……”

再次被提到的裴元惜慢慢望过来,眼神极是冰冷。

所有人都被裴元华这句话给震住,什么叫跟着走?哪有妹妹跟着姐姐出嫁的,除非是陪嫁的媵妾。

康氏倒吸凉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氏脸色一变,“不行!”

“母亲,为什么不行?”裴元华哭道:“当初二姐姐痴傻时,您不是曾经生出让三姐姐出嫁带她去昌其侯府的念头吗?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能生养,比当初的二姐姐更合适。”

沈氏语塞,下意识看向裴元惜。

裴元惜不说话,望着宣平侯。

宣平侯脸色铁青,道:“你母亲当时糊涂了,她说的话本就不作数。你二姐姐未清醒之时,为父曾经说过侯府会养她一辈子。”

沈氏心下冰凉,原来在侯爷的心里她是一个糊涂人。

她难过地想,自己这十五年来打理内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想竟然换来侯爷这样一句话。侯爷当着妾室庶子庶女的面如此说她,她还有什么体面。

“父亲,二姐姐马上就要嫁入高门,您说这话还什么意义?”裴元华哀切着,泪眼中满是乞求。

宣平侯硬起心肠,“自然有意义。同是我的女儿,你和你二姐姐当初情况虽不相同,却有相似之处。今日我同样把这句话说给你听,侯府会养你一辈子。便是为父不在了,还有你兄长。”

裴济立马站起来表态,说会照顾裴元华。

裴元华要的不是这句话,姨娘说过女子一生荣耀所系皆在男子。她不能生养,与其嫁一个有儿有女的平庸之辈,还不如做个高门贵妾。

她不要一辈子窝在侯府内宅做一个老姑娘,更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别人嫁人生子,而她什么都没有。

“父亲,我不是傻子,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不能生养,嫁不了什么好人家,我只想跟着二姐姐,以后听二姐姐的话。”

说来说去,她看中的公冶楚的权势和地位,以为都督府的贵妾比别人的正室夫人还体面。抑或者是恨极了裴元惜,无论如何都要缠上来给对方添堵。

裴元惜冷笑,“四妹妹不是傻子,合着是在嘲笑我是傻子。”

“元惜,元华她是悲痛太过口不择言,你…别同她一般见识。”康氏连忙打圆场,虽不指望孙女们以后相互扶持,可她实在不想看到她们反目成仇。

“祖母,她上赶着给我找不自在,我若同她一般见识呢?”裴元惜寒着脸,一张芙蓉面说是冷若冰霜亦不为过。

她可不是什么好性人,裴元华之前陷害她的事情还没有追究。不过是念在对方出了事心生怜悯,不想这个四妹妹还心心念念算计她,真当她是泥人不成。

什么太过悲痛口不择言,分明是有备而来。说什么想跟着她,说到底不就是眼红她嫁入高门不甘心吗?

如此姐妹,不要也罢。

康氏被她冰冷的语气惊得不轻,“元惜,你明日就要出嫁,她…实在是可怜…你能不能看在祖母的份上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裴元华暗恨,“祖母,您是长辈,哪有长辈在孙女面前如此低三下四的?”

“你给我闭嘴!”康氏头疼不已,这个四娘真是不知好歹。她们母女以前仗得得宠做的那些事情以为她不知道吗?还当二娘是个面人好拿捏,简直是愚不可及。

她这一动怒,所有人都不说话。

宣平侯完全想不到四女儿会来这么一出,经历过自家内宅的那些事,又亲眼目睹昌其侯府发生的事。所有的一切皆是因为妾室,他对妾这个字生出无比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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