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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中的对峙如同暴雨挟剑,每一丝呼吸似乎都?带着锋刃。

只有姜芜的泣音虚弱。而即使姜芜,在极大的痛苦后,也努力?收敛,不想自己表现得过于弱小。

过廊风过,吹来的凉气惊动这里所有人。

内圈站着姜明潮,身后是拿剑抵着他的张寂。姜明潮的身前是姜循,姜循身后是抱着她双腿哭泣的姜芜。而外圈,密密麻麻围满了姜府的卫士。

只要姜明潮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走不出这里。

姜明潮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他弄清楚姜循和?张寂在为姜芜鸣不平时,轻轻笑了一声。

姜明潮看着姜循:“循循,为了隐瞒你和?姜芜的关系,你当花了很?多精力?吧。而今又为了一个不堪重用?的她,你放弃这种隐瞒,与为父为敌。你可做好准备了?”

姜循睥睨嘲弄:“爹,我没有做好准备。但是你今日?不放过阿芜,你也走不出这里。”

姜明潮抬头,看到墙头树上檐上,站了些卫士。那是姜循的人。

姜明潮:“放养你几年,你倒养出了一些忠心的狗。你别忘了,你如今的所有,是谁给你的。没有了我的支持,你还能肖想你那太子妃?”

姜循:“我愿与爹同生死,共进?退。”

她语调轻柔温和?,似有深情,可这话放在这里,显然不是表忠心的意思。

姜明潮望着姜循眼中闪烁的凉寒之?色,轻蔑扯嘴角,又侧过头,看向那拿剑抵着自己的张寂:“你呢,张子夜?你也要跟着我的一双女儿,做一个狼心狗肺之?徒,弑师求荣?”

张寂面容紧绷,神色分外惨淡。

若说姜循此时是疯狂,他则是拼力?收敛着自己的一腔痛意,违背自己的心性,来做这昔日?绝对厌恶的恶徒。

张寂:“老师,我只求你放过阿芜。我只为阿芜求一个公正。”

“公正……”姜明潮低喃,然后笑出声,他笑得平静而冷漠,让人胆颤,何尝不是另一种疯态,“这朝野之?下,权势横行,政治诡谲,谁也不能幸免。我亦得不到公正,你们小辈凭什么肖想‘公正’?往上走的路当有适当牺牲,循循,我早教过你的,你不记得了?”

姜循微笑:“爹,阿芜不值一提。”

即,不牺牲姜芜,也不会影响你太多。

姜明潮:“可我若偏行此事?呢?我为恶,你要诛杀为父?”

他轻生死,任何人不能用?生死来威胁他。姜循握紧手中匕首,匕首锋刃让她掌心血流得更多,掌心愈发刺痛。

对付敌人,若不能夺走敌人最在意的,那又叫什么报仇?可姜循没退路了,如果今日?姜明潮不退,她就只能、只能……

她想得越深,眼神越亮。她即将开口?时,玲珑赶到了这里。

玲珑扶着月洞门旁的藤蔓,一眼看到对峙的几人。那几人势同水火互不退让,再那么下去,必生战祸。玲珑的开口?,打破了那种僵持——

“郎主,娘子,张郎君,请你们冷静!自相残杀,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既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私下说,非要闹到明面上,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呢?

“多少?人在外等着看姜家的笑话,烦请几位三?思。”

姜循绷着的面容上,一双眼盯紧姜明潮。

她的“台阶”来了,她还不想在此时和?姜明潮翻脸——姜循跟着玲珑的话,快速低声:“爹,阿芜不能嫁。”

姜明潮凝望着她,既因为那小侍女的话,有了退一步的台阶,又从姜循这重复了几遍的话中,窥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姜明潮半晌后,改了主意:“卫士撤退。”

主人有令,卫士虽犹疑,却仍毫不犹豫地收刀退后。与此同时,姜循下令:“撤退。”

墙头树上的卫士也离开了,张寂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刀。他立在最尴尬的位置上,看姜家的局面似乎发生了变化。而他这个外人,必是第一个出局之?人。

他长立不语,平静接受。

果然,姜明潮对姜循淡声:“你私下有话对为父说?”

姜循:“请爹去书?阁私谈。”

姜明潮若有所思地颔首。

他转身欲毫不留恋地离开,看也不看那瘫坐在地的姜芜,却多看了一眼身后的张寂。

姜明潮轻飘飘:“你我师徒之?名?,到今日?,便断了吧。日?后,你不必再登我姜家门了。”

张寂一言不发,撩袍便跪。纵是心间千疮百孔,他都?要坚持下去。面无血色的青年跪在地上,好像受伤的人是他一样。他膝盖在石砖上磕出重音,听者皆要惊心。姜明潮却再也不看,回头走了。

姜循看张寂一眼,又看了姜芜一眼,跟上姜明潮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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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贺家用?了‘神仙醉’,混在送给流民?的粮草中,致使很?多人死了?”

书?房中,姜明潮皱起?了眉头。

他近日?和?太子有了些罅隙,看到太子和?贺明走得近,却不想贺明为了讨好太子,做到了这一步。姜明潮闻此而生厌,心想到底商户出身,手段粗陋又残酷。

姜循:“是。只要我拿到证据,我便不会放过贺家。贺家的兴盛皆凭太子一言,太子让我和?贺明在朝堂出手前赈灾,本就是利用?我二人的意思——若是出事?,他不会保。”

姜循低笑:“我们那位太子的品性,爹还不明白吗?他舍弃身边人,舍弃得十分果断,一丝犹豫也没有。我猜他早知道‘神仙醉’一定会出事?,他才隐在幕后,把我和?贺明推出去。

“爹还想和?贺家联姻,难道是想和?贺家绑得更深,脱不开身吗?我必然会为了自保,而拿贺明祭天。我不可能让我的名?望在此间受损——我需要爹帮我。”

姜循:“爹是太傅,还是观文殿大学士,又在国子监做博士……学子们的舆情言论握在爹手中。这把刀应当向贺家挥出。贺明倒了,贺家倒了,太子才会重新依赖爹。于私于公,爹这一次都?应和?我联手。”

姜明潮面色淡淡。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而姜循何其了解他。姜循知道他这个态度,便是默许之?意。姜循虽然早知他会同意,却仍于此时松了口?气,后背隐隐生了一层细汗。

姜循低声:“爹,我会保全姜家名?声,只要你不再逼迫阿芜。娘昔日?在的时候,不是许过阿芜不嫁人吗?你和?娘一向同进?同出伉俪情深,何不继续遵照她的意思?”

姜明潮坐在晦暗的书?阁后的檀木桌后,目光微微闪动。

姜循向他屈膝行了一礼,背身便要走。身后传来姜明潮的淡问:“你何必在乎一个姜芜?”

姜循顿一顿:“我日?行一善。”

姜明潮嗤笑:“你行善?”

姜循挑衅:“对啊,坏事?做多了,得偶尔做点好事?,否则怕雷劈下来。”

她意有所指,姜明潮闻若未闻:“我教你手握利刃,你娘教你隐藏心机。这些都?不是让你为了一个阿芜,就暴露自己……自此以后,你身处旋涡,便更加危险了。”

姜循侧脸轻笑:“怎么,爹要拿着这个软肋杀我?我身上有蛊,爹不会做更多的无用?之?功。”

姜明潮发须花白,闻言并不笑,只道:“阿芜的事?……孔益死了,太子也会死吧?你也想杀为父吧?”

姜循客气道:“爹不在意生死,我杀爹做什么?我还想和?爹联手对付太子呢。”

姜明潮轻轻一笑。

他态度不明,姜循半真半假。姜循一步步朝书?阁外走,原本唇角噙笑,却是背过身,笑容便消失了。她每走一步,神色就冷一分。快走到书?阁门口?时,她脸色已经阴沉无比,如黑云密布。

她咬牙强忍。

可她手扶在门上,终是没忍住,回头看向姜明潮。

姜明潮一直坐在书?桌后盯着她,见她回头,也不意外。

姜循脸色难看,语速飞快:“我实在不懂爹——至今不懂!爹是大学士,出身名?望,家世无不谐之?音。在我小时候,爹像个好人,像我心目中的英雄。

“你和?娘一起?遍走四海,听民?生,记文史?,教出一个个学生,耐心聆听他人的困境……你在凉城时见我是孤儿,还用?李代?桃僵之?法,骗娘一起?把我当做亲女儿,收养了我。你当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可为何随着时日?变化,我越发看不清爹?爹既允我杀孔益,对付贺家,说明爹知道他们为恶。可爹难道不知道,首恶是太子吗?若非太子纵容逼迫,他们都?走不到自取灭亡的那一步……爹为什么要扶持太子上位?”

姜明潮淡声:“不然我应当如何做呢?”

姜循盯着他。

姜明潮:“循循,我大约猜出你在做什么了。说实话,我不介意。某一段路,甚至你我同行。只是这朝堂之?事?,你才沾染三?年而已。你走了三?年的路,为父已走了三?十年。

“朝堂君臣,恰如晦烛明火,反之?亦然。我大魏国制至今,改之?又改,到此朝,文有中书?武有枢密,还有三?衙在旁专事?君主。翰林入禁中,学士通机要,御史?退宰相,彼此协作又彼此提防。臣权已被分之?又分,大权只在君主手中。而为父送你一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思考这个答案——

“倘若君主早已背弃,凡人该如何是好?”

姜循目光幽静地看着那坐在一团昏暗中的养父,她神魂受震,若有所悟,可她绝不承认。她行了一礼便告退,不再和?姜明潮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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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潮和?姜循走后,仆从们在玲珑的斥责下,慢慢散了。堂下跪着的只剩下姜芜和?张寂二人。

玲珑回头看二人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先将绿露那个不省心的侍女拉走。而人声渐渐寂寥,姜芜跪在堂中,那种被窥探被猜忌的感觉稍微退散。

她只剩抽泣,泪水沾在腮上,脸颊哭得又绷又干,精神还十分疲惫。

垂着眼的她,睫上沾着一滴泪。透过这滴浑浊的泪,她看到青如云的男式无纹衣摆,落在了她面前。一只手朝她递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到是张寂。

他形容不好,半张脸苍如雪,半张脸赤如血,发冠也有些歪,几缕散发落颊。他因她的事?而憔悴无比,但他却仍站得笔直,俯眼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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