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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中旬往后几日,南阳一带的雪渐渐停止,但风没有停,而且依旧是封冻三尺。

自腊月十五那一战之后,黜龙军与关西军的动作明显收敛了……没办法,伤亡太吓人了,谁都后怕!

唯独问题在于,这等广阔的回转空间,这么多城池据点,这么长的补给线,数不清的民夫和军士在年关前离开家中至此,伴随着的是无数钱粮物资的消耗,偏偏南阳最核心的区域就在眼前,难道要所有人都窝在城里一动不动吗?而且窝在城里就能避免战斗吗?

于是乎,接下来数日,两军逐渐进入到了一种很热闹的对峙状态。

具体来说就是,双方主力都在淯阳郡境内,大约隔着淯水对峙,双方最高战力以及指挥中枢也在这里,却都不固定地点,算是动态的调整。而在重兵集团外围和最高战力远端,则频繁发生规模限定的军事冲突。

今天黜龙军处心积虑打了一个伏击,明日关西军忽然突袭了一个驻军村庄。

可即便是规模有限,双方高层也都不免心惊肉跳,还是那个缘由,眼下这种天气极大的放大了减员率,双方都觉得“本不该如此”的伤亡太多了。

谁不比谁心疼?

故此,对峙与军事冲突的同时,双方不约而同的加大了对盘踞南阳腹地三万淮南军的诱降力度……这使得南阳成为了威逼、利诱、人情、阴谋与袭杀的重灾区。

用闻人寻安的话说,大冬天的,竟比当年淮右盟成立时还热闹。

“我跟你说实话,我是怕了,下面兄弟们也怕了。”闻人寻安对上自己外甥到底卸下了伪装。“那一战前,怎么都能谈,黜龙军到这儿,我便降了,关西人先到,我也降了……但腊月十五那一战,不光是你们怕了,我们也怕了……听说积雪都被染红了,盖上新雪后又冻上了?”

“是。”脸上还裹着纱布以至于看不清表情的郭祝指了指自己脸。“里面也有我半升血。”

闻人寻安再度看了几眼这个伤口,然后才点头:“好在已经有婚姻了……不过,你既也打了那一仗,便该晓得舅舅的意思。”

“晓得。”郭祝叹了口气。“见了这么多血,命就不算命了,尤其是你们算外军,今日想法子诱降了,明日想起你们的坐地起价耽误了多少性命,愤恨起来直接砍了也无妨……但是舅舅,你想过没有,你越是拖延,俩家都越是恨你们!所以不如早降!”

“早降,早降!你与你舅舅装什么糊涂?!”闻人寻安气急拍案。“现在你们俩家一起卡在淯水,我降了一家,然后呢?这个大雪我是能让这么多淮南军都听我的去学你们拼命,去拦另一家的后路?而若不能动员起大军参战,结果又是另一家最后咬住了南阳,便是全军一起倒霉!还拖延?这是我想拖的吗?”

郭祝抚面不语。

闻人寻安见状,言辞不由恳切起来:“关西那边不好说,但你是我亲外甥,务必要把我的难处告诉张首席,告诉他我们没二心,只是要为三万淮南子弟性命做个保护……等雪化,等雪一化,我立即去见张首席,南阳也是你们的。”

“舅舅。”郭祝终于不耐。“你莫以为我们这边跟你有些瓜葛,张首席又是个讲道理的,就拿捏我们……这事你但凡歪一点心思,都躲不过人家眼睛,到时候谁再想起这雪地里的血冰来,一发给你算总账!我直白的说,已经有河北来的骑兵总管大头领建议,若是你们不能在关西人走之前降,便要当做敌军,十一抽杀的!”

闻人寻安大惊,瞪着眼睛起身,却不料对方丝毫不惧,戴着纱布看了回来。

闻人寻安彻底无奈,重新坐下,但还是愤恨,便侧身拍案来骂:“狗日的王老九!我当日怎么着了他的道?!”

郭祝摇头不止:“舅舅想多了,只怕王代积当日也没想到这个场景,他明显只顾着自己那一套乱世手段了,就好像你当时眼里只有这三万兵一般……不过张首席也没忘了他,听人说,张首席专门在东都南面约见了他,临阵抽了他巴掌,说下次交战,一定扒了他的皮!不然舅舅为什么以为我要主动过来,只是为了求功勋?我是真怕你被王代积带进沟里以后又失足滑倒,竟淹死在这水沟里!”

闻人寻安心下彻底不安起来,偏偏也是无法,最后只能掩面相对:“我是说,当日就不该跟王老九过淮河,不然咱们舅甥早在一起安乐了……你在那边知道吗?曹凡都去淯水见张首席了!他凭什么这么顺畅,稳坐寿春就能趟过这乱世?”

“曹凡、曹汪。”郭祝当然晓得曹凡是老家淮南郡郡守。“加上河北的元宝存,也得看运气和身段……非要梗着脖子的,神仙也救不了……舅舅,你不能只看着这几个活下来的,忘了那些死了的郡守、通守、总管、副总管,黜龙军占东境入河北杀了多少?前几年几十路烟尘的时候杀了多少?”

闻人寻安只是埋怨,心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此时闻言,逃避心态更重,干脆掩面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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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处在战团中心的这位淮南军临时领袖,方才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来问:“我不过这几日而已,都要把头发熬白,司马正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郭祝这可就不晓得了,他只觉得面颊抽疼。

他也觉得为难好不好?他也想救自己舅舅,想让自己老乡、同袍都少死人好不好?

当然了,煎熬的不只是这对漩涡中的舅甥俩,整个河南地界都陷入在这种冰雪地狱里,张行半夜都能惊醒,想起那七千减员来,下面人也没辙,头领、大头领、龙头,谁不心疼自己的兵?

就连负责后勤的人跟地方官吏都焦虑的不得了,因为这种天气下的物资转运,消耗与损失远超想象,眼看着府库无数百姓辛苦多年的积存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变空,看着无数民夫冻伤、累病……一会严格要求日期与数量,一会严厉处决酷吏,后勤线上谁不麻?

从柴孝和往下,哪个不肝颤,哪个能忍住不去想十年前的百万征东夷!

而这种情况下,张行也好,下面的人也好,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开会和廊下食,廊下食其实也要说话,也算开会,不停的用这种方式安抚人心、贯彻传达作战意图,弄清楚下面人的担忧和难处,针对性的解决和安抚,然后一遍遍告诉所有人,对面关西军的死伤更重!对面家底子更弱,后勤线更难!

坚持下去,就是胜利,胜利也不是只得区区一个南阳,而是全局对关西人的胜利,是大明统一天下的必然经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当然算实话,白横秋就是更焦虑,那一战就是他们死伤更多,而且很多都是被逼着初上战场的贵族、官宦子弟,是关西人的根基!后勤线上的损耗也明显更多,武关道那条路一直拉扯到淯水,怎么可能比河南一马平川来的轻快?

甚至,理论上此时应该稳坐的司马正、王代积都在患得患失,整日在关前难安,毕竟,黜龙军跟关西军现在对峙的地方是他们之前的地盘,他们也要想着接下来只剩东都一隅怎么办?

人心怎么收拾?拿一座城一个河南郡去告诉天下人与自己人,他们还有机会?

这种情况下,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了。

司马正开始调解黜龙军与关西军……只能是黜龙军与关西军,不能说大明和大英,不然大魏就要出场了,那可就真天下侧目了。

不清楚是司马正还是王代积又或者是李枢、苏巍、段威的方案,核心思路就一个,天这么冷,你们损耗这么大,还没什么进展,不如两家罢兵,把地盘还给东都。

这当然是胡扯蛋!

张行接见了老上司胡彦,请他在武川城外吃了顿饺子,就撵了回去……另一边去见白横秋的牛方盛甚至还被白横秋摸着背喊着贤侄拉拢了一番,邀请他出任南阳郡守,牛方盛只能赶紧逃回去。

如此这般,两三次之后,腊月廿五左右,东都给出了理论上最合适的价码,双方年前撤兵,以淯水为界,平分南阳,但襄城郡与弘农郡保留给东都,淮南军则任其去留……如果两家再不同意,年关的时候,司马正将亲提大军南下,顶着这个天气与两家在淯阳做上一场。

到时候,冰天雪地,死伤累累,各自心安。

坦诚说,这个条件还算公平,而且威胁确实有力量……司马正和他的东都军也被逼到了墙角,从心态上来说,从实力来讲都有发动这个大家一起糟烂的潜质。

张行本人甚至都有些动摇……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河南这里的二三十个营一起打烂了,会有多大的损失,整个河南的根据地会变成什么一副模样……甚至会让黜龙帮失掉东境根据地的一部分人心!

但是理智告诉他,司马正不大可能这么干,而万一他真要这么干,黜龙军也不怕。

原因很简单。

首先,这么干,最终得利的可能是黜龙军,是关西军,但绝不可能是东都,因为黜龙军在河北轮换的部队尚在,河南这些营头,本来就是杂牌和后续新编制的多些,打烂了河南,河北照样能出动主力继续在春耕后作战;关西那边类似,这次出动是贵族与官宦子弟加卫戍军,虽然这些部队的崩坏一样会造成恶劣影响,但关西人的府兵整体尚在,一样会再度出动;反倒是东都,现在就是这些地盘,就是一个司马正加寥寥几名大将加那几万兵,一旦失利,很难补充回来,东都主动寻求决战只会把自己往绝境逼迫。

其次,司马正这个人说好听点叫有些贵族风范,说难听点叫总想求全责备,既要实利又要风度,很难想象他忽然红了眼。

真红眼,也是被东西两家给逼的才对。

而最后,黜龙帮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当然,还得开会,先开龙头级别的会议,重复要求他们不得擅自与下面的大头领、头领们讨论北地-巫地事宜,然后阐述情况,要求坚守,并做好可能的战斗准备,包括撤退路径、回旋空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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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实话,这几位河南的龙头面色都不好看。

道理是道理,河南的营头崩溃了,各行台动荡了,不妨碍河北主力继续作战,也不影响北地突袭的成败,更不影响黜龙军夺取天下。

但谁让自己是代价呢?

偏偏这事还是司马正挑起来做威胁的,真有个万一,也算不到其他人头上……而且就现在这个局面,你还真能因为他一句话就撤咋地?

退一万步讲,对面伏牛山麓设大本营的白横秋都没走,你想走也不可能呀。

埋怨张行一开始就不该来河南出兵?

这更胡扯了,一开始吃淮西六郡的时候怎么没见到谁反对?反而是有人争功,有人担心迅速打进长安会不会导致头领数量的分配出现问题呢?

于是乎,会议在一种极为不安的气氛中顺利进行了……张行说的话没人反对,就应该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但所有人,全都脸色铁青。

眼见如此,张行沉思了一会,没有着急散会,而是忽然来问:“咱们着急,咱们不安,白横秋没道理稳如红山吧?”

这不是废话吗?

“他肯定跟我们一样。”单通海又开始瓮声瓮气的说话了。“不安归不安,也一定会在南阳这里钉死的。”

“我的意思是,反正他比我们更难受,为什么不能加一把火?”张行认真道。“比如,这不是司马正要我们议和吗?我们为什么不假装想议和,绕过司马正主动与他议和呢?”

“他……”

“反正我们不走,他要是万一信了,撤了,我们便直接吞取南阳;他要是不信,不撤,也让他难受一下,让关西人内里更糟乱一些……诸位,咱们根底上还是在跟关西人争天下,争天下本质上便是他们崩摧了,咱们还活着,倒也未必要学司马正一定风度翩翩,甲胄鲜明,对不对?”

“我是怕我们议和的消息走漏,咱们内里军心生乱,南阳那边那口气也绷不住。”牛达诚恳来言。

“无妨,咱们不走正经路子,各方面该如何就如何,万一下面有传闻咱们就说是司马正的计策,反正都要应对司马正这一次的事情。”张行认真言道,然后稍微一顿。“就是要白横秋更不好受!”

“首席想如何做?遣谁为使者?”牛达追问道。

“不用正经使者,也不用正经法子,白横秋到底是我岳父,遣人送他一盆鸡汤便是。”张行俨然是刚才起主意时便有了想法。“当然,要是还用间谍,让张金树去用一下。”

几位龙头面面相觑,但有总比没好,也只能顺从。

其实,他们不晓得是,张首席此举,固然是要直接施压白横秋,但更多更直接的是为了眼前这几位龙头能稍作释放……面对艰难处境,总得捣鼓点什么,吸引下人的注意力。

果然,当白横秋看到那一罐子都结冰的鸡骨汤时,直接被气笑了,当场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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