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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国在大唐的外交体系中终究只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小角色,无论作何处断态度,都不需要太过认真,所以圣人也只是略言几句,话题很快便从这上面转移开。

除了倭国之外,在这一串的助战名单中还有一个比较突兀的存在,那就是吐蕃。

吐蕃上表言道愿意派遣两千名将士跟随大唐军队一同出征突厥,并且除了这两千名将士并其武装之外,还可以捐输一千匹青海良驹作为战马。

这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吐蕃国中局势一团乱麻,可以说是自松赞干布统一高原之后国势最为衰弱的时刻,但就算是这样,吐蕃这一表态出手,所提供的助战人物仍然超过了许多的长期接受大唐羁縻统治的胡部。

当然,助战多少人与物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一份态度。吐蕃这一番表态大有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味道,并不计较此前青海大败的仇恨,反而热衷于将这一份痛苦转嫁到突厥身上。

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与交流,本就不存在什么私情意气,唯一的根本就是利益。无论此前大唐给予了吐蕃多大的创伤痛苦,但对眼下的吐蕃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尽快修复好这一份邦交关系,不再让内外情势秩序继续产生系统性的破坏乃至于坍塌。

除了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心意之外,吐蕃拿出这样一份助战班底,应该也存有几分向周边邦部宣扬实力、自有一份虎死架不倒的倔强与顽强,从而打消周遭邦部蠢蠢欲动、想要趁火打劫的心思。

“蕃使抵达东都没有?”

翻阅过吐蕃相关的资讯之后,李潼又开口询问道。

“日前已经入城,但仍然没有尽数抵达。”

鸿胪卿钟绍京连忙起身作答道:“吐蕃此番遣使,正使一员、副使两员,眼下唯有正使韦乞力徐抵达洛阳,乞力徐亦如今蕃国大论,副使两员则仍在途中。”

“既是使团入朝,怎么分道而行?”

李潼听到这回答,不免有些奇怪。

钟绍京旋即又笑语道:“前往出迎的事员回奏蕃使内部并不融洽,几次相争于途且不避外人。乞力徐如今虽居蕃国大相,但较昔年噶尔家声势不可并论。同行副使一为没庐氏尚秋桑,一为麴氏麴芒保,各具势力拥趸,彼此少有和睦……”

李潼闻言后不免长叹一声,虽然说吐蕃如今的局面之造成与他脱不开干系,但眼见到偌大一个西蕃强国矛盾深刻到竟然连出使外国的使团中都争吵不断,心中也是颇生感慨,当然也免不了满满的欣慰。

自古以来,兼并容易而凝合却难。吐蕃之所统一高原,也是松赞干布并其父祖数代人的努力,一俟内部整合完毕走下高原便獠牙毕露,四面出击,更敢直接挑衅大唐这当世第一流的强国。

那时的吐蕃虽然也是不免强臣谋逆的纷乱,但在一路的壮大过程中,内部的问题都能有所掩盖。甚至几度出现长君横死、少主当国的局面,也都能不失平稳的过渡下来。

这倒也谈不上悉多野家族独得天神眷顾,关键还是那种光辉的前景能够继续将矛盾掩盖下来,让所有心怀各种心思的人都聚集在赞普的周边。

吐蕃的壮大,噶尔家自是功不可没,但如今其所衰败,噶尔家、特别是论钦陵也是难辞其咎。一个人无论再如何凶悍强大,但其能力总是有极限的,论钦陵战场上自是战无不胜、缔造赫赫威名,但却不懂得协调利益关系。

噶尔家当国时,吐蕃内部各方势力的利益诉求始终被压制着。而随着噶尔家的倒台,这一份被压制的欲望自然就加倍汹涌的宣泄出来。

如果当年吐蕃在青海战场上没有战败,甚至没有败得那么惨烈,局面都仍有可收拾的余地。

可是青海一战告败之后,吐蕃这个盘口顿时丧失了最大的一块肥肉,赞普所面对的不只是威信动摇的问题,更加关键的是失去青海之后的吐蕃,实在没有太多的筹码能够满足国中各方的诉求。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势力锐减之后,哪怕一时间还没有大乱,可是君臣的名分已经不足以约束那些欲壑难填的豪酋邦主们。

一个政权、或者说一个组织,如果不能协调组织内部人事关系,平衡并满足各种诉求,那么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如果不是因为利益关系,谁又甘心伏低做小、给人做孙子?

蕃使们已经不再掩饰其内部的纠纷,甚至有可能是主动展现出来,以此来促使大唐加强对吐蕃的干涉力度。

这想法看似有些匪夷所思,吐蕃内部再怎么混乱,不至于挑选几个使者统统都是卖国贼,而且大唐的利益诉求也难同他们之间的纷争达成一致。

但实际上这种可能还真的不小,吐蕃的赞普已经不足以为他们共同的利益代言,而大唐的兴盛强大也让他们短时之内看不到通过武力战胜的可能。

如今的吐蕃已经不复强势,而过往的桀骜又将高原上的邦部势力彻底暴露在中原帝国的眼前,战争迷雾被他们主动开图却又后继乏力,如何在强者的俯瞰之下谋求生存,是此前高原上势力不曾面对、而这一代的吐蕃权贵又无从回避的新困扰。

眼下的大唐已经对吐蕃形成了战略性的围堵,影响与控制力更是深入西康地区,而且还接纳了深谙吐蕃国情并地理形势的噶尔家的投靠,如果说会主动停止对吐蕃的干涉与渗透,那真是鬼都不信。

面对这样的局面,本身对后续的情势发展又全无决定权,所以现在的吐蕃权贵们的纠结心理真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既然反抗不了,不如……

这么说虽然有些粗鄙,但实际的情况就是与其坐等大唐以他们难以接受并难以抗拒的方式对吐蕃加深控制,那还不如摆低了姿态、主动去迎合,用柔和的方式去影响大唐的经营策略,毕竟硬干是真的干不过,内部又无从整合,与其相濡以沫,不如各自修行。

相忍为国之类的情怀,那是不存在的。假使当年吐蕃赞普直接战死青海,那么在外战失利、痛失君主、大厦将倾的惶恐情势下,吐蕃内部真有可能统合起来、同仇敌忾的抗拒大唐继续针对吐蕃的攻略。

可是好死不死,赞普临阵脱逃,又返回国中折腾数年之久,但也没让国情国势有所起色,最后还是难免横死、留下一个更加糜烂的烂摊子。

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的人活着但他妈的还不如死了,赞普苟延残喘这几年,就是对吐蕃内部向心力持续损伤残害的一个过程,让许多人见识到在没有外部增量持续增加的情况下,勉强搭伙过日子其实是一种折磨,这一死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所以吐蕃此番遣使、引得宗家几人都蠢蠢欲动的和亲请求,其实极有可能就连这几个蕃使都不见得会乐见成事。归根到底,他们并不希望吐蕃的王室借助大唐的庇护扶持再有所起色并增强。

即便此番和亲成功,也不可能再达成贞观年间文成公主入蕃那种两利的局面。吐蕃穷困来求,势必会面对大唐强硬的刁难与勒索,不得不大作退步的忍让求全,让出大笔的利益。

这些利益当然不可能由王室一家独出,势必会分摊到国中那些邦部氏族头上,特别是那些势力大到已经对王权产生实质威胁的邦部。

好处一家独拿,聘礼却由各家集资,这算盘打得太响,自然会让人滋生不满。既然左右逃不开一个出卖国家利益,难道老子们不配卖国?

“蕃使凡所接洽安置事宜,暂由鸿胪寺决断。其诸使员毕至东都之前,资讯传达即可,不必付于政事堂讨论决断。”

李潼在沉吟一番后又吩咐道,两国重叙邦交,大唐是占据着绝对的主动,而吐蕃方面却是纷争不已、根本没有一个主见。如果轻率的达成什么共识,吐蕃方面的执行力也是堪忧,最终想要实现多半还要靠大唐自身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反正大唐这里是拖得起,最好拖到北征突厥的战事结束,那时自然会有更大的话语权与震慑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朝廷中的事务运作主要还是在围绕着北征战事在进行着。河北、江南等各地区的物资调运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各路人马都在向规定的地点聚集,同时也包括那些出兵助战的诸胡部伍。

李潼此番虽然并不亲征,但需要闻知处断的事务反而比当年还要繁多,并不因为突厥眼下的穷困现状便有所松弛,也是充分做到了战略上的轻视、战术上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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