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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南睁开眼,蒲扇似的睫毛下,眼里含着嗔怒,“你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满嘴瞎话。”

“你比小时候好看了。”阿普真心实意地说,“我在长安,看见皇甫南就是阿姹,快气死了,但晚上回去,又高兴得睡不着觉。阿姹,阿姹,阿达和阿母也整天念着你……”

他捧着她的脸,用爨话喃喃。黑的眉毛,黑的眼睛,瞳仁里两个慑人的亮点,皇甫南想到了洱海旁“咿咿哦哦”的毕摩——他身体里的邪祟已经完全被驱除了吗?她险些沉入一个久远的梦里,皇甫南眼有点晕,忙摇摇头。鬓边蓝莹莹的,也在跟着颤。

皇甫南要去摸,阿普把她的手拉住了。他还记得她抱怨他很重,阿普把袖子里的花别在她发鬓里,就挪开身体,只用胳膊松松地圈着她。一把盛放的龙胆,刚才在雪地里又推又搡的,快被揉碎了。他打量着她,把花小心地扶了扶正。

拂庐里没有铜镜,皇甫南坐起身,在水盆里照自己的倒影,“外面全是雪,哪来的?”

“咱们上回去的山谷,比外头热,冬天也长草,我没事就去转转。”阿普故意扯了下她的衣领,又在头发里闻了闻,狗似的,“你怎么不去圣泉里洗澡了?好像有点臭烘烘的呀。”

“啪”一声,皇甫南把他的手拍开了,“不用你管我。”她又露出一副戒备的样子。

阿普抿着嘴,盯着她不说话。以前她当是少年的羞赧,现在,多半是在憋着坏主意,她上身往后倒,离他远远的。

阿普却起了身,尽管满心的不甘愿,他仍然把氆氇袍披在了皇甫南肩头,又把自己扮女人时穿戴过的青绫裙、幕离佳,胡乱往皇甫南怀里塞。推着皇甫南去换女装,他隔着挂毯说:“赞普死了,我也有嫌疑,你扮成德吉的婢女,跟着她,没有人敢问你……你别讨厌德吉,她很讲义气,心眼也不坏。”

皇甫南掀开挂毯走了出来,阿普明智地刹住了,皇甫南咬了嘴唇,眼波流转着,没有再讽刺他。

阿普回过神来,脸色也凝重了,“要是我一时半会走不了,李灵钧也被软禁,”他眼睛一转,“恐怕得老死在吐蕃,以后说不定还得被迫娶个吐蕃女人,你就……”

“我就在吐蕃等。”皇甫南很有自己的主意,“要不然以后……”

又傻又聋!阿普险些翻个白眼,他当即把皇甫南打断,“以后你嫁不了他,别胡说八道了。”两人推推搡搡的,他几乎贴在皇甫南背后走,低低的话音穿进她耳朵里,带点隐忍,还带随意的亲近,“你这耳朵真不好使啊。”

阿普把皇甫南拉出拂庐,被外头风声鹤唳的气氛所慑,两人默默骑马到了红宫的殿外,婢女们也都魂飞天外,被蕃兵赶着惶急进出,阿普叫住一个领路的婢女,他先放开皇甫南的手,“德吉答应我了,你别怕。”他又安慰她。

夜里,殿外还火把乱晃,分手的刹那,皇甫南才想起来,“我不会说吐蕃话呀。”

“跟我一样,装哑巴啊。”阿普满不在乎地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去吧。”他下了决心,自己先离开两步,骑上马。

皇甫南被蕃兵吆喝着,匆匆地跟婢女走了。阿普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刚才在出拂庐时,看得清楚,那枚李灵钧的铜印,被她仔细妥帖地收了起来,就在贴身的革囊里。

垂着头,骑马走了一段,听到嘶哑的鸣叫,阿普抬眸,看见拉康寺的天台上,秃鹫还在夜色里忽高忽低地盘旋,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

李灵钧一行人被请到了拉康寺。国君在佛门圣地送了命,没庐氏要为莲师修建桑耶寺的宏大心愿,大概这会也歇了,寺里撤去警戒后,变得很冷清,酥油花暗淡地堆在经堂,廊下溅的血污也给洗去了。拉康寺距离红宫和国相府都不远,他们是特意被关在了论协察的眼皮底下。

论协察依旧文质彬彬,“汉皇陛下侍佛心诚,此处有法宝,必能护佑诸位不受邪祟侵袭。”赞普突然遇刺,他一时也有点没章法似的,脸色灰灰的,交代蕃兵尽心守卫贵客,论协察就要走,翁公孺斗胆开口了。

“相臣,那刺客是什么样?”

此时民间悄然出现了流言——赞普之死,是因为驱逐苯波教众的恶行,触怒了天地神灵,因为他是在空无一人的朝拜堂里窒息而死。论协察扬眉,“刺客混在僧众里,还没有查清。”这段时间,因为绿度母转世,拉康寺是太喧嚣了。

翁公孺倒没有绕弯子:“相臣只疑心汉人,不疑心乌爨人吗?当日相臣想要征调五千爨兵,看乌爨王子的脸色,不是很愿意啊。”

论协察鹰隼似的目光看向翁公孺,这挑拨离间的伎俩太拙劣,论协察一哂,“使臣尽可回禀汉皇陛下,吾国与回鹘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一战,还请陛下对药罗葛氏务必不要包庇!”论协察振袖而去。

这议和,难了!李灵钧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