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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灵帐前跪满了举袖呼号的蕃官。巫祝戴着高耸的鸟冠,披着斑斓的虎带,在击鼓腾跃,数不清的马牛羊,黑压压的男女奴隶,把祭台上挤满了,这是一场生殉的喜宴。 绿度母的转世真身并没有赋予没庐氏任何起死回生的神力,王太后在一夜之间诡异地衰老了。只有德吉卓玛肃穆地坐在灵帐里,身后是彩绘的大棺和豪奢的多玛供,她左手握着赞普生前用过的弓箭,右手拎着男人用的敞口大酒罐。 芒赞一钻进灵帐,脚步骤然滞重了。德吉的赭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隆重,红褐色变成了青黛,颧骨上两抹黑,像折断的蝶翅,也像潦草的泪痕。 “卓玛……”芒赞艰难地蠕动着嘴唇。 德吉把酒罐撂在地上,浓烈的青稞酒气溢出来。她的袖底亮出雪似的刀刃,那刀尖是对着芒赞,“嘎尔家的芒赞,咱们以后是敌人,不是朋友。”声音比刀子还冷硬。 芒赞急了,“卓玛,不是……” “你以为我是个蠢货吗?”德吉猝然打断,喝了一声,“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她变成了盛气凌人的公主,不再是两小无猜的玩伴。芒赞的脸又白了一点,他慢慢退后,像个倨傲的贵族那样,对德吉稍微弯了弯腰,掀帘出去了。 赞普的陵寝在拉日神山下,被积雪覆盖的一座地宫。人牲是要生祭的,滚烫的血汇成汩汩的河,把地宫前的雪都融化了,多玛供跟在大棺后头,流水似的送进陵寝后,贵族们抹了眼泪,接过各自的马缰。 有人在厚实的察桑下哆嗦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梦魇般阴沉的天,“冷得古怪。”刚还冒着热气的血水,眨眼的功夫,冻成了冰凌柱子,人们悄悄地交头接耳,“好几天没看见太阳,是不是要黑灾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大相的一句话,大家都仿佛有了主心骨,各自骑上马。论协察猛灌了几大口青稞酒,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莲师在云端里看着呢,什么灾都没有!” 莲师早已踪迹渺渺。老天好像要故意跟论协察作对,夜里冷得刺骨,早上人们去羊圈和牛棚,发现一多半的牲畜都冻死了,连马也互相传染了瘟病,任凭鞭子怎么抽,鼻…

黑色的灵帐前跪满了举袖呼号的蕃官。巫祝戴着高耸的鸟冠,披着斑斓的虎带,在击鼓腾跃,数不清的马牛羊,黑压压的男女奴隶,把祭台上挤满了,这是一场生殉的喜宴。

绿度母的转世真身并没有赋予没庐氏任何起死回生的神力,王太后在一夜之间诡异地衰老了。只有德吉卓玛肃穆地坐在灵帐里,身后是彩绘的大棺和豪奢的多玛供,她左手握着赞普生前用过的弓箭,右手拎着男人用的敞口大酒罐。

芒赞一钻进灵帐,脚步骤然滞重了。德吉的赭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隆重,红褐色变成了青黛,颧骨上两抹黑,像折断的蝶翅,也像潦草的泪痕。

“卓玛……”芒赞艰难地蠕动着嘴唇。

德吉把酒罐撂在地上,浓烈的青稞酒气溢出来。她的袖底亮出雪似的刀刃,那刀尖是对着芒赞,“嘎尔家的芒赞,咱们以后是敌人,不是朋友。”声音比刀子还冷硬。

芒赞急了,“卓玛,不是……”

“你以为我是个蠢货吗?”德吉猝然打断,喝了一声,“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她变成了盛气凌人的公主,不再是两小无猜的玩伴。芒赞的脸又白了一点,他慢慢退后,像个倨傲的贵族那样,对德吉稍微弯了弯腰,掀帘出去了。

赞普的陵寝在拉日神山下,被积雪覆盖的一座地宫。人牲是要生祭的,滚烫的血汇成汩汩的河,把地宫前的雪都融化了,多玛供跟在大棺后头,流水似的送进陵寝后,贵族们抹了眼泪,接过各自的马缰。

有人在厚实的察桑下哆嗦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梦魇般阴沉的天,“冷得古怪。”刚还冒着热气的血水,眨眼的功夫,冻成了冰凌柱子,人们悄悄地交头接耳,“好几天没看见太阳,是不是要黑灾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大相的一句话,大家都仿佛有了主心骨,各自骑上马。论协察猛灌了几大口青稞酒,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莲师在云端里看着呢,什么灾都没有!”

莲师早已踪迹渺渺。老天好像要故意跟论协察作对,夜里冷得刺骨,早上人们去羊圈和牛棚,发现一多半的牲畜都冻死了,连马也互相传染了瘟病,任凭鞭子怎么抽,鼻孔里的气越来越少,大家慌了神,忙去请巫师来驱邪。戴鸡冠子的巫祝,用酥油把马厩里的火燃得旺旺的,桑烟烧得浓浓的,捻了只孔雀毛,沾了藏红花的水,在牲畜的身上点了一点,最后也无奈地摇了头,说:“国人不服其令,鬼神不飨其礼,人丁逐食,牲畜受害,这是上天对没庐氏的惩罚!”

论协察领着巫祝踏进红宫时,王太后也被传说中的天罚所震慑,正跪在佛像前,垂眸默念六字真言。巫祝只将这老妇人看了一眼,就洞察了其中的玄机,他笃定地告诉论协察,“她的肩头并不是蓝莲花,而是一只皮毛发蓝的鼠魔,正噬咬她的命灯。赞普的命灯肯定是鼠魔咬断的。”

没庐氏被拖进了神祠,巫祝当着论协察及各部族首领的面,在她的胸口上涂上了一种秘制的药粉,那萎缩的双乳并没有分泌出乳汁,这说明,没庐氏从未生育过子女,陵寝中的所谓赞普,是个来历不明的奴隶种。首领们大为震怒,同意了论协察的提议,将没庐氏流放至尼婆罗,东道节度尚绒藏也将被追究私通汉人之罪。

阿普笃慕的马也生了病,他步行经过拉康寺,那曾经显现过神迹的沸泉,已经没人敢来瞻仰了,蕃兵们把彩塑佛像一股脑推进了沸泉,旁边是被绳索捆了的沙门弟子,这些游方僧人追随莲师的踪迹到逻些,还没来得及翻开佛经,就被从各个寺庙里搜了出来,要和没庐氏一起,被流放至尼婆罗。

有个赤脚的僧人,被推搡得东倒西歪,还在固执地摇着转经筒,那声音在蕃兵的呼喝中异常清越。这种不动声色的威严让阿普想起了遥远的阿苏拉则。他站住脚,握拳看了一会,然后想起了阿姹。

阿姹还在红宫陪着德吉。阿普推开宫外把守的蕃兵,飞奔到了德吉的寝殿。

公主的寝殿竟是难得的平静祥和,火塘里散发着松柏的香气,温柔的雪光从细密的格子窗透进来,照着紫檀木的菩萨雕像,壁画辉煌耀目,是婆娑雪域涌金莲。可能是芒赞的缘故——阿普心里猜测,他这段时间也和芒赞成了陌路人。

阿普和德吉说话,眼睛在搜寻阿姹。

原来阿姹混在了吐蕃婢女里,在火塘前用纺锤捻羊毛。头发结成了细细的辫子垂在肩膀上,辫子里缠着珊瑚和蜜蜡珠子,腰上还系着磨的发亮的螺壳和海贝,稍微一动,“沙沙”的轻响。

她真是个无比聪明敏捷的哑巴,把羊毛线捻得绵长洁白,一张脸被塘火映得红红的。阿普不禁咧开嘴笑了一下。

对着德吉,他又严肃了,“舅臣的东道节度被罢免了。”

“下一个要轮到我了。”德吉显得异常平静,望着窗外的雪岭,红山依旧巍峨,红宫却已崩塌。

“白雪山失去白狮子,

大河水失去金银鱼,

高草原失去花母鹿,

绿松石儿宝座旁,

好姑娘苦等在白毡房。”

德吉又唱起来了,声调是忧伤的,愤怒的。

论协察走进殿,看见阿普笃慕在火塘边,眼睛在婢女身上,德吉在窗下,芒赞给她闹得魂不守舍——年轻人,就是这样三心二意。论协察有些不快,但他仍是一副和蔼的笑脸,接过了婢女手里的酥油茶,他指着外头,提醒阿普说:“画眉鸟叫了,开春就要对回鹘用兵,赞普钟的人马和辎重,什么时候才能到无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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