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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就在祖祠等您。主母今日在紫江阁接待生辰宴的来宾们,尚未得知小小姐回来的事情,待祖祠祭拜之后,您自可去与主母相见。”

时琉怔了下,微露迟疑:“父亲母亲,我也不能先见吗?”

老嬷嬷笑容不变:“小小姐,家主与主母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父母,即便是子女事上,也有诸多无奈,不能全凭心意行事,还望小小姐你能理解。”

“我…明白的。”

少女低下头去,期盼的眼神终究有些黯黯,但深处仍熠烁着微芒。

就像当年他们决定将她幽禁后山。

她知道,她懂的。

他们是有自己的难处的。

她只是……

有些事,即便什么道理都知道,也难免难过罢了。

许久后,少女重新仰头,又是初来时那副好奇又熠熠的神采:“我准备好了,麻烦嬷嬷你带我去更衣入祠吧。”

“小小姐,请随我这边来。”

“好。”

时琉点头,跟上。离开凛风阁前,她偷偷回身,朝站在堂中的青年公子微微躬身,又笑着摆了摆手。

晏秋白眼神微晃,像秋水被星光漾过。

直到女孩身影转出阁外。

“晏公子,”有时家弟子进来,行礼,“家主请您一叙。”

“……”

晏秋白微微阖眼,轻叹了声。

等再睁开,青年公子温润如故,手中折扇微提:“烦请带路。”

……

……

……

三日后,魇魔谷外。

还有一个时辰不到,魇魔谷就将关闭。到那时候,所有尚未清醒离开谷内的人都将永生困锁在这魇魔谷中,化作伥鬼。

随时间愈近,站在山谷一侧的青山松下,雪白衣袍的少年眉眼间霜色也愈寒。

直等到某一息。

陆续出谷的人里,一个穿着兽皮衣物的短发少年同手同脚地走了出来。同其他刚出谷的人一样,他眼神迷茫四扫,只是嘴里带着奇怪口音地嘟囔着什么。

“人真的好奇怪。”

“两肢走路多慢啊。”

“还有这破衣服,裹着憋不憋得慌。”

“主人说的对,都蠢……”

没说完。

走到某个角落的阴翳下,在无人注意时,兽皮少年影子一花,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与之同时,青山松下。

回过神的狡彘慌乱又笨拙地,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双手扣伏:“主人!”

“……”

酆业皱了皱眉,一副没眼看的淡淡嫌弃,转开了脸。

他摆摆手,像随口问的:“谷里什么情况,小蝼蚁怎么还没出来。”

“啊?噢,我也稀里糊涂的,”狡彘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挠了挠头,短发就沾上了草,“我进去以后就在一片山林里,估计主人您教得好,我没用一天就化形了!然后听见他们上山的说,参加时家一个什么生辰宴?”

酆业眉眼微敛:“时家?”

“对啊,我还混进去了呢,确实是那个时家,最神奇的是什么您知道吗?我竟然在时家看见小蝼蚁了!”

酆业皱眉望来:“她也去时家参宴?”

“不是!梦里她就是时家的人!噢噢对,还有,”狡彘忽想起什么,指着下方谷外,时家驻扎的区域,“主人,这个时鼎天,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啊?怎么会比我还快?”

酆业冷声:“他何曾进去过?”

狡彘:“——?”

狡彘懵了:“可我在梦里也看到他了啊。他还是小蝼蚁的父亲呢!梦里第三日,时家更是通传天下,说她是时家主的小女儿、比时璃晚生了一年的妹妹呢。”

酆业一怔。

几息后,松林骤然震荡。

白衣少年回身,眉目凌冽清寒:“你说在那梦境里,她是时鼎天的女儿?”

“对、对啊。天檀木碎片在,我一直本能亲近,但靠近不了就是了。”

“……”

酆业眸里如墨河汹涌,漫漫盈天。

他忽地想起了许多画面。

譬如初离鬼狱,时家落脚的客栈里,少女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捏着时家的玉绦环出神。

譬如茶楼外,女孩低着头,难过地说起她从小只因不能修炼便被家人关着的事情。

再譬如通天阁上,她捏碎玉佩,决然转身,不知如何为他争取到的第三息。

“时家,”酆业颧骨微微颤了下,眼神森戾,“时鼎天,竟然是她亲生父亲。”

“啊?”狡彘懵了,“真是吗?只、只是梦里吧?”

“魇魔非她不可,梦境心主必然是她,你所见的也必然是她心中确知的真实!”

白衣少年一声凌厉清寒过一声,衣袍震荡,松林下更赫赫生风。

直吓得狡彘咽着唾沫考虑要不要先化个原形。

——至少逃命快些。

但再快,也快不过它主人一记笛声啊。

狡彘欲哭无泪地缩着脖子:“主人,她,她应该也不是有意瞒您,您不必如此动怒的。”

没说完。

狡彘听见白衣少年声音冰冷彻骨:“不动怒?身为亲生父亲,时鼎天竟能对她做出断绝轮回的恶毒之举——我来日若不断绝他时家香火,如何能还他这番仁义?”

狡彘:“……”

狡彘:“?”

呆滞数息,狡彘茫然仰头:“您生气,不是为她瞒您自己是时家的人,而是为了时鼎天抽她神魂鞭啊?”

“?”

酆业冷漠睨下,“时家早弃她不顾,我为何要气?她所梦不过她毕生所求,自惑其中,愚蠢之至。”

狡彘无言以对。

“那些账,等出来再算。”酆业侧身,敛眸睥睨向下方的魇魔谷,“三日之期将至。我该进去取我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狡彘茫然挠头,“您丢在谷里的小侍女吗?”

“天檀木。”

“?”

没给狡彘再问的机会,只听得风声兀静。

再抬头时,眼前松林万壑,山风扫云,但青石之上的雪白衣袍早已不见了踪影。

同一息——

魇魔谷中。

浓重的云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地开始翻搅起来,若有人能从外看清,必然觉得奇怪——

那些云雾竟像生出心智,与其说是翻搅,更像在某种突然降临的巨大惶恐之下,没头没脑地疯狂逃窜。

整个魇魔谷都被搅和得动荡起来。

而从云雾最深处,一道白衣长袍,脚步轻缓,不疾不徐地显现。

那人每步踏出,雾气都被震荡压迫得退后一丈。

有如无形的天地造化之威,从那道单薄雪白的身影后扩将出来,直欲撼动这谷中乾坤。

终于。

在雾气彻底被震荡扫除之前,一个略微恼怒的女子声音从虚空罩下。

“酆业,你当真要拆了我这魇魔谷不成?”

“……”

雪白长袍停下。

那人微微仰首,长眸懒抬。

望着谷中翻腾搅弄的雾气,白衣少年眼神睥睨且嘲弄:“直呼吾名,是万年不死给你脸了么。”

“——!?”

雾中隐形的魇魔显然被气得不轻。

连谷中云雾都开始疯狂地吞吐起来,但无论再暴怒翻搅,它们始终与白衣远远隔着十丈距离,如临天堑,如见冥渊,不敢稍逾。

这样僵持数息后。

雾中的女子声音终于平复情绪,反怒为笑:“万年不见,主人威仪如故,魇魔可分毫不敢相忘。”

少年漠然冷淡,不为所动:“少废话。放人。”

“放人,自然可以,”魇魔暗自咬牙,生挤出笑音,“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时隔万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请教主人。”

“说。”

云雾之中,隐匿行踪的魇魔慢慢勾起冷然的笑:

“当年中天帝镇守界门,护佑苍生,无上荣光三界景仰!可谁能想到,后来却被生死至交与施恩旧属联手背叛,更沦为世人恐惧唾骂、代代相传至死万年不得清白的魔——如此滔天之仇,您就当真记不得了么?!”

天地之间,阒然死寂。

“……”

云雾中的魇魔露出了得逞的妖邪冷笑。

——只要再拖延上两刻,梦境里的九窍琉璃心彻底堕幻,永世不得苏醒,那酆业就算想救也无用了。

到那时候,他应当很乐意多一个复仇臂膀,而非吃下九窍琉璃心的劲敌。

数息过后。

“…中天帝?”

酆业漠然笑了,却半点不见魇魔预料的暴怒。

白衣少年垂眸抚笛,“他太蠢,早死透了。还记什么。”

话声落时。

笛声清唳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