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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是大明的官,他可以质疑元朝的官场潜规则;

常遇春是爱民如子的屯田元帅,他可以痛斥粮食“数目对不上”对百姓的危害;

常遇春能做到不空印也不折损太多粮食,他就是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做不到的人指指点点。

常遇春这番“做得到”有其不可复制的缘由?那正好胡搅蛮缠把别人给气死。

朱元璋做决定后,道:“其实这一席话一开始就是诡辩吧。空印是官场潜规则,但可不只是运粮时才用的潜规则。从南京到地方,大大小小官府无数官员,都习惯先把官印盖好,然后拿回家慢慢写公文。这一切,和运粮一点关系都没有。”

朱标道:“这就是诡辩。这和人不应该吃人,但对方会搬出‘饥荒的时候百姓易子而食难道有罪吗’的极端例子来辩解。其实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辩论,本就只是吵架,根本不是讲理。而且爹,其实这个最大的漏洞你还没抓住。”

朱元璋挑眉:“你先别说,我先想想。”

朱元璋冥思苦想了许久,朱标都喝完了一杯热水,考虑要不要上厕所的时候,他才舒展眉头,道:“最大的漏洞是上书人本身。”

朱标笑道:“对!”

一个按察使的弟弟,又不是明朝体制内的官员,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官场潜规则”?他怎么知道各地粮食运输折算过半?又怎么让皇帝看到这一封上书?

朱元璋又盯着火盆看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明显的漏洞,为何标儿说之前,他都没有想到过?

因为时常会有“民间清流”的上书堆到他的龙案前,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吗?

这也是潜规则吗?

真的民心和假的民心,只坐在皇宫里,真是难以分辨啊。

朱元璋不到河水化冻就离开了,只陪着朱标过了一个除夕和初一。

马秀英这次没过来。朱元璋说,现在南京人心惶惶,他不能把家属全都带走。

朱标说他信了。

他送朱元璋离开之后,回到书房,看了一会儿书,没看进去。

今年时间过得真快。

洪武四年春耕刚开始不久,朱文正摆了朱标和李文忠一道,跑去捕鱼儿海了。

朱标先是为朱文正收拾烂摊子,然后出使高丽,屯兵耽罗岛,派人出使倭岛,回来时已经秋收,然后继续收拾烂摊子……

一眨眼,洪武四年就过去了。

现在是洪武五年(1371年),大明建立的第五个年头。

一个新王朝才刚进入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收官阶段,官场已经显示出了糜烂。

朝廷中许多官员已经不再把百姓放在心上,而是为自己和家族、家乡的利益斤斤计较。英武开明的皇帝和他智慧的心腹们陷入官场泥潭,开始怀疑自身那一套规则是否真的不适应一个王朝。

这才是洪武五年啊。

朱标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久久无言。

穿越者的最大的金手指是高屋建瓴的视野。朱标知道,元末明初这个战乱未息的阶段,是华夏改变的契机。一旦大明统治稳固,华夏将再次陷入封建王朝的轮回。

因为华夏的封建体制已经太过完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先进——它有较为完善的更新换代机制,将百姓们的阈值牢牢控制到进一步改革的临界点上。

这个完善的机制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百姓们在过得不好的时候,揭竿而起换一个新皇帝新王朝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这就像是一座房子,如果修修补补还能住人,房屋的主人就很难下定决心拆了旧房子建新房子。

因为华夏这一栋房屋的主人只有这一栋房子,拆房子的过程中会遭遇日晒雨淋,谁也不能保证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只有房屋本身就摇摇欲坠的时候,在封建统治和封建思想最薄弱的时候,华夏这个巨人才有往前迈一步的契机。

只是朱标没想到,封建统治的稳固居然这么快——这个稳固并不是百姓过得好了,而是官吏们已经完成自己的利益分配,又拧成了一股无可撼动的绳索。

“我……如果真的是朱太子,就好了。”朱标突然自言自语。

然后,他又自嘲地笑道:“我是不是朱太子不重要,我爹是不是朱元璋才最重要。要下定决心了啊。”

是闭上眼继续当一个封建好官,还是睁开眼去当一个狂妄的可能被陨石砸死的穿越者,该下定决心了。

只是这决心真的很难下。

有时候,承担责任,比死更难。

朱标不怕骂名,他只怕这个国家的未来,比原本的更差。

因为他所来自的时代,虽然已经经历过惨绝人寰的痛苦,但已经浴火重生了。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得更好。

就在朱标犹豫的时候,朱文正和李文忠再次大捷而归——其实他们早就大捷了,只是被雪堵在路上回不来。

当朱标告诉两个哥哥,爹来北京过年的时候曾经笑话他们,说不知道他们俩是不是被冻死的时候,朱文正和李文忠的脸色都很精彩。

两个打了两次意义重大的大胜仗,将残元势力彻底扫平的将军万万没想到,他们效忠的皇帝不然没有赞赏和关心他们,还嘲笑他们,诅咒他们被冻死。

他们明白了,这位皇上不是义父,简直是他们亲爹。

不是亲爹,没这么损!

虽然朱文正凯旋,北直隶也没有发生粮食危机,但朱标还是拎着棍子把朱文正揍了一顿,并让越来越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刘琏将这一幕画下来,印在报纸上给百姓们看。

当朱文正逛街的时候,时不时有百姓看着他捂嘴笑。

有胆子大的老人仗着自己年纪大,还去问朱文正是不是真的挨打了。

朱文正得意洋洋:“就标儿那个小胳膊小腿,他打不动我。”

老人:“……”

他决定和几位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联名上书,让皇上亲自来把燕王打一顿。

这孩子就是欠抽啊!

“正哥,爹说你剃了个秃顶,怎么这么快就长出来了?”朱标站在坐在椅子上啃果子的朱文正身后,使劲薅朱文正的头发。

朱文正口齿不清道:“没长好,你把我头发散开。”

朱标把朱文正头上发髻解开,笑得差点把口水喷朱文正的头上。

朱文正的头发确实长了出来,但还很短。

朱文正把周围头发和中间短发一同梳起来,就看不出来中间头发短了,只是发髻的发量少了一点。

但一旦散开,朱文正的发型就特别搞笑了。

李文忠也笑个不停:“他居然真的把头发剃了,那个残元新皇帝死得不冤。”

谁能料到大明的燕王居然还能剃个蒙古人的秃顶发型?大明的燕王脸都不要了吗?

是的,朱文正从来不要脸这个碍事的玩意儿。

“听说朝廷又吵起来了?”朱文正因为不要脸,所以就算被朱标和李文忠嘲笑狗啃了似的发型也不在意,“真麻烦,一并砍了不好吗?”

朱标道:“人全砍了,谁来做事?”

朱文正皱眉:“怎么?大明才刚建立几年,朝堂里做事的人都变成奸臣贪官了吗?这大明建立还有什么意思?”

李文忠赶紧道:“别胡说。怎么可能?还是有很多好官。比如我们家标儿。”

朱文正把果肉咽下去,横了李文忠一眼:“闭嘴吧李保儿,你拿我们家标儿和朝中那群大臣比,你也太侮辱标儿了。你不是个好哥哥。”

李文忠:“……”糟糕,他居然无法辩驳,甚至想要向标儿道歉。

朱标笑着打圆场:“好了,朝堂中的事,和我们边镇的人什么关系。既然正哥你回来了,咱们就要……”

朱文正眼睛一亮:“我去把廖永忠换回来?”

朱标:“……”

朱标深呼吸:“正哥,打仗就那么好玩吗?”

朱文正认真道:“自然比待在北京无事可做好玩。”

朱标无奈极了。

以正哥的性子,的确……

朱标想了想,道:“正哥,你不擅长海战,要不……要不你向皇上说说,去云南找英哥?英哥恐怕很快就要和大越打起来了。”

朱文正立刻道:“好!我立刻去写……标儿,你和我一起写。”

朱标道:“我写什么写?我是文官,还是‘监视’你这个藩王的文官。我给你出馊主意就够了,写信说藩王调动的事,嫌弃自己不够命长吗?”

朱文正道:“那你至少给四叔写封信啊。让四叔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