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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

偌大的操场凭空传来一声哨响,跑道的终点线前陆陆续续停下十几道瘦高的身影。

周兮辞挤在人后,弓着身,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额前的汗顺着落在塑胶跑道上。

简凡背着手站在她身旁,压着声道:“老王来了。”

老王全名王沪生,生在沪市,长在溪城,是他们田径队的教练,先前那声哨响正是出自他口。

周兮辞从人影缝隙里看见王沪生那双穿了几百年都不舍得换的黑色跑鞋,抹了把脸直起身,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王这脸色,看着不对劲啊。”

“跑成这样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好脸色,今天就是你我的死期。”简凡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俩快闭嘴吧。”站在两人身后的熊力好心提醒了句。

谁料——

“熊力,你以为你跑得多好是吗?”王沪生站在队伍前列,黑着一张脸,怒道:“暑假才放了几天?你们一个两个都飘了啊?跑成这样丢人给谁看,还要不要参加比赛参加考试了?”

风过,无人敢吭声,全都低着头,一副听君骂之的模样。

此时正值七月,九中一周前开始放暑假,为期两月,但田径队每年只放二十天,七月初休十天,八月初再休十天,其余时间都在校训练。

今天是返校的第一天,夏日烈阳,初晨的凉意被晒得一干二净,空气沉闷燥热。

周兮辞低着头,起初还在听,时间久了便盯着跑道上凸起的一小块发起愣来,连王沪生最后说了什么都没听见,等回过神,已经被简凡拉着往前跑了起来。

她回头看王沪生往操场外走,问道:“解散了啊?”

“你想什么呢?”简凡松开手,背着手原地蹲下:“两百个蛙跳,晚上接着练。”

周兮辞有些生无可恋:“不是吧……”

话音刚落,又一声哨响。

周兮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铁丝网外,王沪生松开哨,正冷着张脸盯着她。

“……”

她忙不迭蹲了下去。

两百个蛙跳对体育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简凡边跳边说:“中午你们去我家吃饭,我二叔昨天送了一袋子西瓜过来,吃完饭你们一人抱一个回家。”

“我今天不去了。”周兮辞换了个姿势,“我妈最近身体不舒服,我得赶回去做饭。”

“行吧。”简凡没多说,又转头问:“那大熊你呢?”

熊力也说没空,缓了口气问:“陶姜和邱琢玉今天怎么没来?”

“姜姜她家里有事,玉子来不来都一样吧,反正老王也不管他。”简凡往前蹦跶着:“算了,晚点我给你们送过去吧。”

周兮辞扭头冲她笑了笑:“哎,我们小凡最好了,是吧大熊。”

熊力忙应道:“对对对!没错!”

简凡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靠。”

周兮辞大笑着往前跳,却没注意控制好平衡,一头扎在队友的背上,队友也往前扑。

一个两个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全都叠着倒在地上。

前头有人大吼:“搞什么啊?”

后头跟着有人掐着嗓子道:“搞咩啊!”

男生说话腔调不伦不类的,说完自己也笑了,周兮辞和简凡对视一眼也没忍住。接着一群人像是被戳中笑穴,笑完直接横七竖八地躺在跑道上。

周兮辞和简凡一左一右枕在熊力肚子上,闭上眼,闷热的风拂面,是汗水淋淋的今天。

睁开眼,是万里无云的蓝天,是青春肆意的夏天。

一行人正打算就这么躺下去,操场看门的老大爷在远处吆喝了一声:“嘿哟,你们这几个还走不走了!要锁门喽!”

有人忙应了声:“走走走!胡爷爷等等我们!”

周兮辞撑着胳膊站起来,刚把简凡也拉起来,就听见队友吼了一嗓子:“我靠!老胡头要关门了,快快快走了!”

老胡头不是没干过把他们锁在操场里的事,十几个人顿时撒丫子飞奔起来,有几个跑得比训练时还快。

副队邵宇平边跑边骂:“我操!你们怎么训练不这么拼命!”

周兮辞应道:“训练跑得慢还有饭吃,这会跑得慢只能啃草皮了啊!副队!这能一样吗!!”

邵宇平:“……还挺有道理。”

“走喽!”

周兮辞笑着跑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一群人陆续跑出操场,葱翠的绿荫深处,栖息的倦鸟被他们的动静惊得扑哧一跃飞向远方。

-

从学校出来,周兮辞跟简凡、熊力并行一路往西,在第一个红灯口前停下,路旁是和九中毗邻的溪城大学。

九中老师和九中学生家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只能去隔壁溪大”。

“溪大有什么不好的。”等红灯的间隙,周兮辞听到身旁路过的家长用这句话教育小孩,等人走远了,才说道:“我的理想就是溪城大学,考进去读个体育教育专业,将来再考个编制回九中当体育老师,多好啊。”

简凡和周兮辞从来都是志向一致,“对啊,溪大有什么不好的?”

熊力拨了拨车铃铛:“是,溪大没什么不好的,但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两女生齐齐扭头看向熊力,异口同声道:“那不然呢?”

熊力有些崩溃:“绿灯啦姐姐们,我们现在该走了。”

“喂!大熊等等我们!”简凡和周兮辞忙踩着踏板跟了上去。

骑过红灯,周兮辞先拐弯进了一条小路,头也没回地说:“下午见!”

简凡和大熊应了声,笔直往前骑了过去。

周兮辞家小区在小路的尽头,是过去溪城烟草厂的家属院,当年周父周母都在烟草厂工作,以职工优惠价在这里买了套房。

十多年过去,烟草厂早已倒闭,小区也在风吹日晒中逐渐露出墙皮原来的颜色,与之不同的只是多了些烟火气。

周兮辞将自行车锁在单元楼前的车棚里,小声哼着歌,快步进了楼道。

她家住在顶楼六层,老小区没配电梯,一路小跑上去,家里的门没关,周父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晰:“……我早说了,让她随便读个中专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楼下晓君,两年中专读下来,现在都已经在外面实习了。”

徐慈英呵斥道:“小辞和晓君能一样吗?晓君她爸妈没了,就一个奶奶,她不早点当家谁给她当家?我们小辞是没爸没妈的人吗?”

周国成大声道:“她难道不是吗?”

“周国成!”徐慈英摔碎了什么东西。

屋里没了声音。

周兮辞停在台阶上,垂着眼,看落在脚边的影子,攥紧了手,钥匙硌在手心里。

她回过神,从楼道的窗口望出去,老树遮天蔽日,一丝光亮也照不进来。

周兮辞轻手轻脚下到五楼,在楼道里坐着发了会呆,听见有人上楼的动静才重新折返到六楼。

还没进屋,她就先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哎。”徐慈英擦着手从厨房出来,面色如常的关心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被——”周兮辞想到什么,挠了挠头说:“刚返校嘛,王教练就开会说了点注意事项。”

她洗了手,见周国成在打电话也就没凑过去说话,路过客厅往地上看了眼,在冰箱边看见一小块白色的碎片,大概是徐慈英漏扫了。

周兮辞装作没看见,转身进了厨房:“我来吧。”

徐慈英拿胳膊挡了下,笑道:“你都练了一上午了,去歇着吧,饿了没?”

“还好,不太饿。”周兮辞拿过一旁还没择的韭菜,低头择着菜里的黄叶:“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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