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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水长, 两不相干。”寒酥毅然直视着封岌,一字一顿。

封岌咬牙盯着她的眼眸。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放开她,让她爱干嘛干嘛,从此再不管她的事情。

那些出于责任的庇护, 若惹人嫌, 他又是何必多管闲事擅自为之?他绝非闲人, 重担在肩殚精竭虑, 还从未管过他人闲事。

可他还是不忍她飘零。封岌忍了又忍,才开口:“他已经死过两个妻子了, 你就非要跳火坑, 是嫌自己命长吗?”

“他的第一任妻子冲撞太子妃, 所以他借着酒后杀了她。他的第二任妻子困于后宅争斗谋害了他一个身怀六甲的小妾, 所以他放任小妾下毒取她性命。”寒酥道, “我没有威胁,也不会困于后宅的争宠。怎么就活不下去了?我光明正大地嫁过去, 风风光光做我的皇子妃, 有名有份,您怎么就料定我的日子不会好?”

封岌哑然了一息, 再沉声质问:“那你是觉得现在住在赫延王府就不好吗?”

“不好。”寒酥直言。

哪里好了?是每日见了您尴尬难堪是好?还是看着疼爱自己的姨母因她和继女再生矛盾是好?

又或者担惊受怕笙笙再一次被害是好?

前两桩不需说, 最后一件却是不能说。她不能提笙笙的事情, 免得封岌又要大张旗鼓地帮她调查。调查妹妹被害之事本就不是封岌之责, 她不想再亏欠。

舅母邀她赴宴,她早已知晓程家要拿她的婚事做文章。可只要是为妻,能定下一门名正言顺的婚事, 本就是她所愿, 正如当初连沈约呈长什么样子也没记住也可以答应那婚事。真情真爱之事缥缈高贵, 不是她所能奢求, 能够体面出嫁已是最好的结果。

“请您放手。”寒酥声音是冷的,“不要再多管闲事,不要再害我。”

这句不要再害我,足够伤人心。

封岌被气笑了。

“好。就如你的愿。”他松开握着寒酥下巴的手,侧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寒酥转身,用力拉开身后的房门,从温暖如春的书房迈进寒风凛冽的冬日。

她大步往外走,坚定的步履走出决然的味道。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她走出衔山阁,终是慢下了脚步。清明的眸中有泪光闪烁。已经忍了那么久的泪,又何必再落。她闭一下眼睛,将欲落的泪忍回去。

她转过身,回望衔山阁。

她怪封岌吗?

当然是不怪的。她不是是非不分好赖不知之人。她当然清楚封岌对她的好。

可她不想再接受他的好,她不能让自己陷入深渊。

他是那样一个站在高处的自傲之人,唯有不知好歹地反驳与责备,唯有将话说得狠绝,才能真正断得干脆。

翠微却哭了,她忍不住哽声:“您这是何必……”

“翠微,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寒酥声音轻轻的,“从前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因战事分别,都以为对方死了。郎君于疆场搏命,九死一生落下一身病痛才取得战功,后来娶妻生子,算得善终。女郎却先是流落烟花之地,又辗转被卖过几次给不同男人当小妾。十几年后两人重逢,相拥洒泪。可郎君已娶妻,又是贤妻,贤妻知晓二人之事,主动提出将女郎纳为良妾,甚至平妻亦可。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女郎拒绝了,抱着她的琵琶重回勾栏。”

“她说,她可以千娇百媚向所有男子献好。她可以给任何一个男子当妾。唯独他不行。”

翠微摇头:“我不懂。”

寒酥慢慢垂眸,望着足边半融的积雪,轻声说:“我初听这故事时,也是不懂的。”

现在却懂了。

细小的碎雪飘落,出现在寒酥的视线里,打断了她不该有的怅然。她眉眼间重新挂上端庄得体的浅笑,不再驻足,继续往前走。

她今日还要去吟艺楼。

先前约好的日子,不能失约。

答应了今日给沅娘送新词,虽然她还未写,可当日身处繁华的鸾阙园望着枝头那一捧雪时,却已经心中有了词。

回到朝枝阁,寒酥研墨提笔,一气呵成。然后带着翠微离府,去吟艺楼。

沅娘早已等候多时,在一曲伤感琵琶曲尽时,等来了寒酥。

两相福身见过,寒酥将新写的词交给她。沅娘双手接过来,细细读过,眉心慢拢。她抬眸望向寒酥,欢喜道:“我很喜欢,定谱出配得上的曲。”

寒酥弯唇:“沅娘自谦了。没有人比您谱的曲更合适。”

“您才是自谦。”沅娘温柔笑着,“现在好些人跟我打听写词之人,将来您一字千金时,沅娘恐怕就没那个幸运做第一所见之人。”

寒酥眉眼间的笑意也温柔:“您是第一个欣赏我写的词,承您吉言,若当真有那么一日,我也仍给您写词。”

相视一笑,两个人又对词曲谈论了一会儿。

“若有人邀您写词,我帮您接着。”沅娘知道寒酥恐怕不方便出入,她能做个中间人也是好的。

“那就多谢了,酬劳必不可少。”寒酥道谢。

寒酥离去前,沅娘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寒娘子应该开心些。”

寒酥望过来,沅娘浅浅一笑:“沅娘等着您下次送来的词是欢愉热烈的篇章。”

寒酥微怔,继而慢慢颔首。

回去的路上,寒酥听见熟悉的声音唤她。她回头,望向身侧的马车。

程静荷坐在马车里,掀开垂帘,皱眉望着她。

“表姐。”寒酥浅浅一笑。

程静荷有些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来,道:“我要去三生寺祈福,表妹要一起吗?”

寒酥迟疑了一下,觉得程静荷有话跟她说,颔首登车。

马车重新出发,往三生寺去。

程静荷的眼泪掉下来,颤声:“姐姐对不住你。”

寒酥轻叹。

她已经不可能光明正大嫁给五皇子了,再辩这些也无用。她不想多说,转移了话题:“表姐去给谁祈福?”

程静荷一直将秘密保守得很好,可是这一刻,她却突然想对寒酥倾诉。

“一个书生。”她说。

寒酥望着消瘦的程静荷心中了然她为何这般誓死不嫁。她问:“舅舅和舅母知道吗?”

程静荷摇头:“没有人知道。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他。”

她又扯出一丝笑:“我要等他,等他高中。”

寒酥心里生出一丝羡慕,羡慕程静荷还能有所期待。她垂眸轻声:“会的。”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六,岁聿云暮之时,街市上的人也多了起来。三生寺也多了许多年轻人,捧着绸石许愿。

“来。”程静荷将手中绑着红绸的许愿石塞给寒酥,然后拉着她挤过人群,到了高大的枝杈盘横的古树之下。

程静荷双手交握捧着绸石,诚心许愿。

一愿檀郎不负青灯,高中登枝。

二愿家人平安喜乐。

程静荷迟疑了一下,偏过脸来望向身侧的寒酥。

三愿表妹也能觅得良人,白首同归。

寒酥看着程静荷将绸石放进绕树而围的池中,她收回视线望一眼手中的绸石,然后抬头仰望参天古树,双手交握亦诚心许愿。

一愿妹妹早日痊愈一生顺遂无忧。

二愿姨母家和长寿。

三愿……

寒酥眼睫孱颤,握着绸石的纤指渐渐拢紧,藏起心头的一抹不能宣之于口的潮。

三愿他达成夙愿功成名就,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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