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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小政理直气壮。朕堂堂秦太子政,哪能费这等心思!

朱襄和雪姬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离去,扁鹊对站在身后添茶送水的孙儿道:“如何,听懂朱襄公所言了吗?”

孙儿老实回答:“朱襄公之言简略精当,包含的道理却十分深远,仿佛站在极高的地方,极远的过去和未来都能被他所看到。孙儿听得头晕目眩,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扁鹊叹气道:“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与朱襄公闲聊时都会带上你。什么时候你能明了朱襄公言语中的道理,我就会舍了这张老脸,虽朱襄公不会收徒,也能让朱襄公以后多照顾你一一。”

他接过孙儿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接着叹气道:“若你愚钝,我便不费这些心思了。只有贤能仁德的人才能接近朱襄公,明白吗?”

孙儿面色灰暗道:“是,孙儿会努力。”

扁鹊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笑道:“就算你努力后达不到我的要求也没关系,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如你一样,听到朱襄公这么多教导?这世上听了朱襄公教导之后,暗中以朱襄公弟子之名为准则行走世间的人很多,你也可以成为其中之一。”

孙儿立刻使劲点头:“是!”

扁鹊眯起眼睛,回想起朱襄公教导太子政那一番话。

虽他是医家,这些士人必学的经书他也是学过的。著医书之余,写一些杂谈记录自己亲耳听闻的朱襄公的点滴言行教育后人,也是能传家的书了。

嬴小政回去后,一边工作一边冥思苦想,然后带着自己想好的东西一脚踹开朱襄的门。

朱襄正在和白起聊种红薯的事,见嬴小政急匆匆进来,无语道:“政儿,你就算不敲门,能不能用手推开门?”

抱着一堆文稿的嬴小政竖眉:“手不空!”

朱襄道:“你身后的人是摆设吗?你可以让他们帮你抱东西和敲门。”

嬴小政身后伺候的人露出了惊恐不安的神色。

嬴小政道:“我没吩咐他们做事,他们就不敢做事。”

朱襄接过嬴小政怀里的文稿,道:“还是要让他们有一点主动性。否则小心你被刺杀的时候,其他人都在你身后呐喊助威,不敢上前帮忙。”

嬴小政脸色一变,鼓着眼睛瞪着舅父。

舅父是知道什么,还是开玩笑正好碰巧说中了?

算了,不管了。

早就和舅父有了默契的嬴小政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对朱襄道:“舅父,快看看我写的功课。”

朱襄疑惑:“什么功课?”

嬴小政拍桌道:“舅父!你给我布置功课,自己却忘记了布置了什么功课?”

“拍什么桌子,手不疼吗?哎呀,你脾气怎么越来越暴躁了,这样不好。”朱襄先阻止嬴小政拍桌,然后拿起书稿,“功课?我怎么不记得……啊,这个啊。”

朱襄无语。他只是与嬴小政随意聊了聊,怎么就变成功课了?

不过嬴小政现在就考虑思想统一和百家齐鸣之间的取舍,倒也不错。焚书还是太粗暴了,是将天下读书人都放在对立面上。拉一派打一派,既可以统一思想,又不至于让矛盾太尖锐。

封建王朝需要读书人做官,皇帝和读书人本就是相辅相成又相互制约的关系,不能真的敌对。

敌对后,谁来治国?

嬴小政所思考出的解决方法主要有两点。

思想统一必不可少。思想统一就必须学术统一,这样以师徒关系为基础的学阀就不可能避免。

嬴小政认为,首先要以秦国官方的名义,增加地方上学院学府的投入,冲淡师徒授业的“恩情”。

投入地方上学院学府投入时,官方应该多印刷认可的注释经书,禁止民间私自印刷经书。这样民间传播的经书,都是官方认可的思想,即使不焚书,也能让不合他意的思想慢慢消亡。

做到这一点后,嬴小政认为,还要辅以更广阔的秦王直接选拔人才的渠道。

现在学院、学府、学宫三级考试和推荐,教授者的权力太大,容易形成朱襄所说的“门生”“故吏”。若是从第一级考试就直接官方考试选拔,并轮换评阅的考官,也能进一步削弱“推举恩情”。

朱襄笑着叹了口气。

嬴小政两点措施都是从“恩情”入手,将授业和推举时师徒的“恩”,换成国君对官吏赏赐,这便是后世科举制推行的原因了。

不过科举制并非这一个作用。

世人所误解的“隋炀帝首开科举”其实是错误的。

隋文帝废九品中正制,开分科考试制度,设明经科和秀才科。隋炀帝只是增设了进士科。

隋朝想要参加考试,必须有五品以上官员推举,不允许自行参考,其实本质上是将魏晋的九品中正制变回汉朝的察举制。

“科举”的重要特点是“投牒自举”,这个制度在唐朝才形成。

不过这并不是说隋朝的分科考试制度就没有进步意义。饭不是最后一口才吃饱,没有隋文帝开设分科考试,就没有唐允许“投牒自举”。

经过隋文帝分科考试后,地方豪强不能通过推举在当地当官,而是被分配到远离家乡范围的地方生根发芽。就像是汉朝的推恩令一样,将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强一点一点瓦解。

当那些世家豪强的大树被拆解后,科举制才从“推举考试”变成可以“投牒自举”,明牌考试变成糊名考试,考官定乾坤变成殿试定乾坤。

隋文帝的分科考试不是科举,但也确实可以说是有科举首创之功。

已经从始皇崽成长成始皇少年的嬴小政,不愧他千古一帝的名声,一步就跨到了真正的糊名投牒自举上了。

朱襄看完之后,看向嬴小政的下裳,眼神十分古怪。

嬴小政不由自主并住腿:“舅父,你看什么!”

朱襄慢条斯理道:“我看你步子跨得太大,会不会扯着你的小蛋蛋。”

嬴小政怒道:“我蛋蛋不小……不是,舅父你在说什么?能不能直说,别拐弯抹角!”

正当布景板旁听的白起差点把嘴里的枸杞红枣茶喷出来。

朱襄微笑道:“我就是字面意思啊。”

朱襄弹了弹嬴小政的文稿,道:“你确实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但你有没有想过阻力?”

嬴小政皱眉道:“有阻力,我……”

“砍了便是?”朱襄刮了一下嬴小政的眉间,让嬴小政的眉头舒展开,“政儿啊,治国只需要砍掉不服从你的人就行了吗?原来这么简单吗?那赵王想杀了我,是不是也是很正确的治国之道?”

嬴小政立刻道:“这不一样!”

朱襄道:“好吧,不拿我作比较。你看秦国虽说公子无功不能封爵,但秦国宗室实际上也是被秦国养着,哪怕与你血缘关系隔了好几代,几乎没见过面。你能说不给钱就不给钱吗?”

嬴小政再次皱眉,当朱襄又要伸手的时候赶紧松开眉头:“不能。”

“你不是很懂吗?”朱襄笑道,“你看,你君父虽已经取消‘客卿’之名,但重用你荀翁和两位伯父的时候,朝堂中其他高官都是入秦国好几代的人。从咸阳学宫选拔时,也以秦国本地士子为主。是因为你君父瞧不起六国人,怕混入奸细吗?”

嬴小政想了想,缓慢摇头,但没有说话。他心里隐约知道了什么,却不想承认,因为承认了会很不开心。

但治国之道,和国君愿不愿意没关系。

朱襄道:“我曾经和你说过,现在国家的结构就是一座锥形塔。国君在最顶端,被人瞧不起的庶民是基础,中间就是士人。国君想要坐稳塔尖的位置……”

朱襄在桌上画图。

“国君常常会忽视最底层的庶民,因为最底层就算挖空一点,整座塔也不会立刻崩塌。但如果无视底层,当塔基动摇的时候,这座塔就已经不可能被修补,只能作废了。”

“国君地位稳固最直观的影响,便是从塔尖依次往下数,离国君位置越近,越容易动摇国君的地位。”

“世卿勋贵、故地士人,便是离国君最近的塔层。”

“政儿,你想换掉离你最近的塔层,只能先加固一部分后,取出极小的一部分,这样一点一点地换,塔才不会倾倒。”

“若你直接大开大合,塔层是换了,塔也倒了。”朱襄像是开玩笑,当只有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你若这样做,对天下人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坏处,不过是后人在你的基础上再起一座更坚固的新塔。只是你国君位置没了而已,还是很划算。”

“划算个头啊!”嬴小政气得小脸涨红,把朱襄手中的文稿一抢,转身就跑,边跑边喊,“舅父你等着!我绝对会写出更完美的功课!”

他身后被朱襄的话吓得想把耳朵捂住的侍从赶紧跟着离开。

朱襄叹气:“我都说不是功课……这孩子怎么老是自己给自己增加功课。”

白起都忍不住翻白眼了:“你都教导为君驭下之道了,还说不是给太子的功课。”

朱襄愣了一会儿,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还真是!”

科举不就是封建皇帝的为君驭下之道吗!

白起也一愣,然后扶额苦笑。

朱襄“闲聊”时,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