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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是个黑脸络腮胡大汉,面色有些愁苦。

难怪他面色愁苦。从韩国被掳,与家乡隔着千山万水,能不愁苦吗?

郑国原本是在公元前247年去秦国修水渠,暴露奸细身份之后,还能说动秦国君臣同意他继续修下去,可见口才不错,并非底层庶民,应该也是读过书,有过传承的士人。

春秋战国乱世,国君后人尚且沦为田间耕种的庶民,有士人沦为工匠也正常。

朱襄叫郑国来时,也叫上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墨家人和农家人。

农家和墨家原本较为严密的组织都已经散了,许明和相和就是最后一任首领。

这是许明和相和为了将农家、墨家的思想传下去所做的艰难决定。

他们现在留在了咸阳学宫,想与荀子一样以成为咸阳学宫教授的方式,把自己的学说传下去。

许明研究的是朱襄同款杂交育种,墨家则拿着朱襄给他们写的物理化学知识琢磨。除了完成朱襄所说把技术变成知识的愿望之外,他们也在重新著书,想让农家和墨家朴素的思想变成统治者能用的“工具”。

变成“工具”很可悲,但若连“工具”都不是,那再好的思想也只是镜花水月,看似美妙,实际一场空。

他们得接受这个。

不过农家和墨家虽然将组织散去,不再有“首领”。但在农家和墨家弟子心中,朱襄才是最后一任“首领”,自发跟随朱襄。

现在朱襄虽然没有门客,但家丁仆从如云,基本都是这两家弟子拖家带口混进来抢活干。

秦王柱知道农、墨两家的组织不会轻易散去,为了统治稳定,默许了这件事。

他不是秦昭襄王,不会非把朱襄身边伺候的人都变成自己的人,让朱襄呼吸都不自在。

秦王子楚继位后,就更不用说,直接让朱襄好好管。

所以朱襄现在如果振臂一呼,他身边的几百家丁就会抽出武器,告诉你什么叫诸子百家中的混社会的。

墨家和农家都曾达成了非儒即墨非儒即农的成就。

何况,朱襄身边的儒家弟子也挺多的。

郑国那张悲苦的脸,在看着朱襄身边两位抱剑的“家丁”时就一僵,不敢悲苦,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神色。

“做吧,别紧张,先看看地图,我要在广陵修几条灌溉水渠。”朱襄道,“我听闻你在水利灌溉修建上十分有才华,若干得好,我将你推举给秦王,成为官府供奉。”

郑国讨好的神色一僵。

朱襄对郑国笑了一下,道:“我听闻你曾是韩国官府供奉的工匠世家,若你真有本事,也能来秦国官府当供奉。待你去咸阳时,若想念家中人,可以在置办家产后将家人接来。”

郑国神思恍惚了一下,然后一张被晒得黝黑泛红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谢朱襄公!”

朱襄道:“这位叫焦匀,也擅长水利,是修墨家学说的学者。”

焦匀放下手中抱着的剑,对郑国颔首示意。

郑国看着焦匀那精悍如猛将的姿态,捏了一把汗。

好了,这一看就像是墨家弟子,够凶悍。

朱襄对焦匀道:“你也坐下。”

焦匀在郑国扭扭捏捏坐下后才坐下,但剑一直放在膝盖上,就像是威胁谁似的,看得朱襄十分无奈。

焦匀本非秦墨,而是跟随楚墨钜子的人。

秦墨和楚墨商量着合并,现在墨家组织散了,楚墨也没走,跟随朱襄来到南秦。

他们本来就是楚人,算是回故乡干活了。

秦墨多工匠,楚墨多游侠,齐墨多辩者。

现在齐墨还在稷下学宫过得很悠闲自在,秦墨和楚墨有的在秦国各地做官吏,不喜欢拘束的人就留在朱襄身边当名义上的仆从,实际上的门客。

所以说朱襄不收门客,其实只是没有门客这个名头而已。

秦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也不敢说。

在秦王柱那里说说,秦王柱只会“搁后再议”。秦王子楚可是直接将人弃市了。

现在咸阳城中有流言,原本以为秦昭襄王和秦仁文王时期,长平君已经足够受王重视。现在秦王子楚继位,之后还跟着太子政,他们这才知道什么叫权焰滔天。

秦王子楚巡游路上听到这样的歌谣,频频点头。

说得对,说得好,朱襄你听听,快反省。

焦匀就是楚墨中不想出仕的人。他身手极好,能在疾驰的马上拉强弓。李牧说焦匀若去了北边,一定是追杀胡人的好将领。可惜焦匀志不在此,宁愿武力蒙尘。

朱襄此次去长江北岸,李牧特意从厨房中把剁肉的焦匀揪了出来,让他换衣服给朱襄当贴身护卫。

李牧叮嘱焦匀,若楚人真的脑子坏了来攻打广陵,无论朱襄是否乐意,把朱襄打晕了也要带回来。

焦匀没点头,只说会保护好朱襄公。

朱襄默许此事。

只是他看到焦匀随时抱着一柄长剑跟在他身后转悠,随时一副会出剑的模样时,别人怕不怕他不知道,他自己有点怵,害怕焦匀误伤。

虽然焦匀是楚墨游侠,但那只是“倾向”。身为墨家学者,不说学富五车博览全书,那也是“读书人”,不是只会打架。

焦匀对水文水利地质等知识较为了解,擅长设计舟船堤坝,与修灌溉水渠的技术道路有重合。

李牧选定焦匀给朱襄当护卫,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焦匀虽然可能因为习惯了在厨房里杀各种美味剁各种美味的肉,导致身上随时带着杀气有点吓人,但一谈论起技术上的事后,就显得很敦实憨厚,判若两人。

郑国被吓到后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认真与焦匀探讨。

现在长江三角洲的范围比朱襄那时小很多,没有实地探查,朱襄不会用自己前世的经验来套这一世,只聆听,顶多说一下自己的需求,不发表技术方面的意见。

郑国的技术确实扎实,一些在此时算得上“黑科技”的比如用漫灌冲盐碱土的灌溉方式信手拈来。

焦匀则对广陵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似乎他还是楚国游侠的时候,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只经过短暂半日的交谈,朱襄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方案。他只是试试郑国的能力,也让郑国看看自己这边的能力和需求,给之后的事奠定一个较好的基础。

待郑国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回去休息后,朱襄问道:“你对广陵很熟悉?”

焦匀眼眸闪了闪,老实道:“我算是广陵人,不过在家乡结了仇,逃到了黔中郡。”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仇人和家人都没了,不会给朱襄公添麻烦。”

朱襄笑道:“你看我这地位,什么麻烦才能叫麻烦?”

焦匀憨厚笑道:“确实。我的麻烦,比不过朱襄公自找的麻烦。”

朱襄:“……”

他干咳了一声,道:“郑国如何?”

焦匀道:“工匠的基本功还算扎实。只是他对朱襄公的不敬令人不喜。”

朱襄疑惑:“他对我挺恭敬,礼数很周全。”

焦匀没有反驳,道:“那大概是我多疑了。”

他心道,不是表面上的那种礼数周全。郑国对朱襄公没有发自内心的尊敬。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或许郑国不能理解朱襄公高尚的品德,只是一个俗人,没必要在意。

朱襄听焦匀这么说,没有多在意,继续和焦匀聊广陵周边的事,琢磨要从哪里入手。

郑国回到工匠住的院落时,立刻被同伴围上。

“你见过长平君了?长平君和善吗?”同伴忐忑无比。

郑国沉思了一会儿,道:“朱襄公此人,与韩国对他的传闻不符,和他国对他的传闻相符。”

同伴思索了一下郑国的话,叹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郑国心道,不仅是放心,若朱襄公真如他国人所言,是最能践行“仁”一字的正人君子,那么他们的未来可能不错。

郑国确实现在没有发自内心尊敬朱襄。

不说朱襄又不是金钱,不会人人都喜欢他。再者这和韩国内部对朱襄的评价有关。

朱襄扬名是因为长平,而长平之战的起因是秦国和韩国的上党之战。虽然到了长平之战时,与韩国已经没有关系。但上党之战是韩国几乎完全失去了争霸可能的一战,所以韩国士人有些迁怒因长平之战获得名声的朱襄。

朱襄在韩国的风评,就有些类似朱襄前世网络上看到的“他伪装了如此久从未暴露,论迹不论心,就算他是个君子吧”这种评价。

郑国今日见了朱襄,虽只是短短一瞥,他也发现朱襄在韩国的风评失之偏颇。

朱襄对他这种沦为奴仆的战俘都真心和颜悦色,许诺的条件贴近他的所需,怎会是伪君子?

“朱襄公说,我们在广陵修好了灌溉水渠,就免除我们身上的奴仆契约,让我们给秦国官府当供奉。”郑国板着脸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好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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