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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要离开,突然被他叫住。

他道:“那日孤同她在马场什么也没做。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沈少卿。是孤一意孤行非要强求,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望沈少卿不要怪她。”

沈时愣了一下,失魂落魄地转身出了大殿, 待醒过神时,人已经回到书房里。

他呆坐片刻,从柜子里取出金陵来的家书,再次看了一遍,颓废地闭上眼睛。

*

沈时离开东宫后没多久,皇帝的口谕便下达东宫。

太子谢珩暂被拘禁在东宫。

皇后得到消息后怒气冲冲去了未央宫。

她才见到皇帝,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陛下这是打算废太子吗?”

今日已经在许贤面前陪了不少不是,憋了一肚子火,正躺在榻上休息的皇帝一听这话,自榻上起身,冷声道:“皇后还好意思来质问朕!朕离开长安才多久,他竟然干出这等混账事来!皇后究竟是怎么管教儿子的!”

皇后虽也觉得谢珩此事做得极其离谱,可自己骂的,却听不得旁人骂。她冷笑,“人人都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陛下做得,珩儿为何做不得!”

一旁的贵妃忙劝道:“有话好好说。”

皇后横她一眼,“此处有你说话的份?”

江贵妃眼圈蓦地红了,十分委屈地望向皇帝。

一日内连听到两次这话的皇帝则气得捂住自己的心口,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贵妃连忙上前替他揉着胸口,急道:“六郎可是哪里不好?”

皇后眼里闪过一抹担忧,最终什么没说,转身便离了未央宫。

赵姑姑劝道:“您又何必一见面同圣人吵成这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皇后抬起眼睫望着云卷云舒的天,道:“事到如今,本宫与他早已经无话可说。”

赵姑姑心疼地看着她。

皇后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去东宫看看。”

东宫里,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的谢珩见到她来,愣了一下。

自从上次两母子不欢而散时,这还是头一次见面。

直到赵姑姑提醒,他才起身向皇后行了一礼,将她迎坐下,问:“母亲怎么来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他额角的伤,眼圈蓦地红了,哽咽,“闹成这样三郎满意了?白白便宜了那贱婢!”

谢珩沉默片刻,道:“不做便不做,儿子也做得累了。”

“胡说!”若真被废,他以后当如何自处。

皇后安慰他,“眼下他在气头上,待事情平息些,我亲自去同许公赔不是。你放心,他想废储没那么容易。”

谢珩“嗯”了一声。

皇后盯着他额头的伤看了一会儿,问:“还疼吗?”

谢珩喉结微微滚动,摇头,“小伤而已。”

皇后一时之间也不知同他说什么好。

两母子静坐片刻,皇后起身,“那阿娘先回去了。”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起那日吵架时他说的话,道:“三郎若是累了,去玩也是可以的。”

她头一回说出这样贴心的话来,谢珩不由地抬起眼睫看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脸上虽敷了脂粉,可依旧未能遮住眼角的细纹。

皇后见他不作声,以为他还在不高兴,想了好一会儿,道:“三郎从来不说,阿娘不晓得三郎心中有那么多委屈。”言罢,便离开了。

直到她人走远了,谢珩才回过神来,微微红了眼眶。

*

许家。

许贤回家后不久便得到东宫禁足的消息。

许贤想了想,将这一消息告诉正在屋子里修养的桃夭。

桃夭愣住。她没想到太子竟然也会因为犯错被拘禁。

她想了好一会儿,问:“太子是个很好的储君对吗?”

她虽然总觉得他是个“假道学”,可是从前在桃源村时,也常听人夸奖太子一心为民。哥哥提起他时言语监十分赞赏,是个十分值得追随的君主。

许贤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句话,沉思片刻,十分公正地评价,“太子殿下是极好的储君。有□□遗风。”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人半点也及不上太子。

桃夭又问:“拘禁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吗?会废太子吗?”

许贤见她一小小女子发生这种事竟然没有怨恨,而是能够想到这些,心中很是宽慰,道:“废立储君谈何容易。此次不过是对太子小惩大戒,也算是给阿宁出气了。”话虽如此,可太子竟然敢公然对抗圣人,恐怕此事不会轻易收场。

桃夭放下心来。

若真是因为她导致储君被废,换一个不靠谱的储君上位,天底下的老百姓恐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淹死她。

这时管家来报,“宫里来人了。”

许贤道:“阿宁这几日就好好在家里休息,暂时哪里都不要去。若是不放心那两位老人家,阿耶便派人将他二人接入府中暂住。”

桃夭乖巧“应”下来。

许贤才回到书房,管家便道:“宫里一共来了三拨人。圣人,皇后,以及太子殿下皆下了赏赐。”

许贤闻言眉头紧皱。

圣人同皇后意在安抚,太子殿下今日此举简直是公然在同圣人对着干,究竟意欲何为!

管家又将一封书信呈上前,道:“方才金陵沈家来了书信。”

许贤打开看了一眼,面色发白。

管家瞧见他面色极差,忙问:“您还好吗?”

半晌,许贤吩咐,“府里的婚事暂时不必准备了。”

管家楞了一下。

沈家这是退婚了!

许贤又道:“此事先不必叫小姐知晓。”沈家退婚,沈时恐怕早就得到消息。

先看他如何决定。

若是他还肯娶,他便是豁出老脸,也会为他挣出一个好前程。

并不知晓已经被人退婚的桃夭倚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天暗黑得厉害,院子种的几棵海棠树的枝叶被风刮得像似要翻转过来。

采薇见状来连忙上前关了窗户,道:“这样大的风,恐怕要下大雨了,小姐再受了凉就麻烦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纱窗上映下一道闪电,几声震耳欲聋的雷响过后,屋外头哗啦啦响起雨声。

桃夭道:“来长安那么久,几乎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雨。”

江南倒是多雨水,时常连绵十天半个月。

想一想,她也很快回江南了。

她心中一动,道:“我绣的嫁衣哪里去了?”

采薇从一旁的箱笼里找出来给她,笑,“离成婚的时间这样短,小姐又何须这样麻烦。”

桃夭甜甜一笑,“从前两次成婚很匆忙,每次嫁衣都来不及绣,这一次想亲自绣。再说,也不过是绣些花样而已,费不了什么事。”

她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成婚,以后都能圆满。

大雨连绵,出不了门的桃夭日日躲在屋子里绣嫁衣。

这日雨小些,管家来报,说是沈二公子来了,在外头等着她。

桃夭好奇,“为何不请他进来?”

管家迟疑片刻,道:“沈二公子只说是请小姐出去。”

桃夭搁下手中的嫁衣,连忙撑着油纸伞出去。

沈时正在角门处等她。

桃夭才瞧见廊下站着的青衣郎君吓了一跳。

才几日不见,他好似瘦脱了相,眼里布满红血丝。

桃夭连忙迎上前,十分心疼地摸摸他的脸,“二哥哥怎么了这是?”

沈时打量着眼前的少女,想起那年他爬墙去找她玩,她坐在秋千架上笑着问他:“等阿宁长大二哥哥就娶我好不好?”

他终是不能娶她了。

沈时喉咙发紧,喉结不断滚动,哽着嗓子道:“我要回江南了。对不起宁妹妹,我恐怕要食言了。”

桃夭闻言怔住,眼圈逐渐地红了。

半晌,她咬了咬指尖,挤出一抹笑,“好啊。”

沈时突然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

桃夭拍拍他的背,哽咽,“我知道二哥哥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直到马车消失在雨幕里,桃夭才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回了屋子。

她抱着还差几针就绣好的嫁衣,呆坐在窗前。

屋外仍下着雨,松一阵紧一阵,好似越来越大。

也不知是不是吹了冷风的缘故,当夜桃夭便着了风寒。

采薇知晓她心里难过,哽咽,“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成婚,怎么好端端就退亲了呢?”

桃夭反过来安慰她,“沈二哥哥定然有他的难处。”

采薇轻轻叹了口气,“小姐别难过,以后总会有更好的。”

桃夭笑,“我知晓,我不难过。人的缘分走到尽头,无论如何都勉强不得。”

采薇闻言,落下泪来。

她才十五六岁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晓得从前究竟经历过怎么样的事情。

许是水土不服,虽只是小风寒,桃夭却总不好。

如此反复了一个多月才痊愈的桃夭在迎来了第一个腊八节。

那一日长安刚好迎来第一场雪。

与此同时,外放江南做了常州刺史的沈时同人订婚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得知消息的桃夭正在暖阁内赏雪。

她还是头一次见那样大的雪,才不过一晚的功夫,地上的雪已经有半尺厚。处处银装素裹,亭台楼阁如同冰雕一般,美不胜收。

她正伫立在窗前望着不远处开得极好的红梅发呆,直至身后想起脚步声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正是许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