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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书

这句话不是废话, 主子怎么可能留下来!

齐云没想到小寡妇这样执拗,正欲再劝,殿下已经冷冷开了口, “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说罢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裴季泽向桃夭微微颔首, 领着满院子仍旧跪着的人跟了上去。

还留在原地的齐云不禁扼腕,“娘子怎这样糊涂!只要说两句软话,主子又有什么不应你。”

桃夭咬着手指傻愣愣望着谢珩离去的方向, 一句话也不言语。

十五六岁的少女早已经换回自己的那件袖子短了一截的旧衣裳,仍旧难掩其清丽绝俗的姿容。

这样美丽的一张脸,这样纯真清澈的眼睛,但凡她肯掉一滴泪, 说一句示弱的话,殿下就是生再大的气也会带她走的。可她偏偏一句示弱的话都不肯说,倒是个极有有傲骨的。

齐悦虽心中佩服小寡妇有这样的骨气, 仍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殿下对她的宠爱过了,不得不叫人心生警惕。

她既主动不肯走,那便是再好不过的。

他向她行了一礼, 对齐云道:“还不走等什么!””

齐云只好翻身上马,去追已经远去的队伍。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 回过神来的桃夭环顾着正午阳光下略显得乱糟糟的院子, 操起树在墙根的扫把开始打扫起来。

打扫完院子她突然想起好久没有给花圃浇花了。

她不在莲生娘便替她服侍着她的宝贝美人蕉。鹅黄色的花朵开得格外好, 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她不在家而枯萎。

院子干净了, 花也浇好了, 她又要去喂鸡。

还伫立在院子里的宋大夫见她忙得不肯停下来, 知道她心里难受, 想要安慰她,可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鸡已经喂过了。”

“喂过了啊。”桃夭搁下碗,“那我就做饭吧,都晌午了。”

眼下又有谁吃得下饭呢。

谢珩这一走,就连平日里与他过不去的宋大夫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将他当儿子的莲生娘。

她捂着嘴哭着回了屋子。

既然都不想吃,又何苦浪费粮食。

桃夭在屋子里伫立良久,只觉得日头刺眼得很,见小白正围着她打转,起身抱起它回了书房。

书房里同院子一样空荡荡,书桌前再没了那个总是骂她“不成体统”的美貌郎君。

桃夭抱着小白坐在窗前,总觉得心里空落落。

“你说他是因为我不肯同他走才生气的?”她摸摸小白毛绒宋的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走都走了我又把他惹不高兴了。可他为什么不高兴?他要是同我说一说,兴许我还能哄一哄他。”

才一两个月大的小狗显然对她的话不感兴趣,从她怀里挣出来跳到地上在书房里到处撒欢。

它东嗅嗅,西扒扒,一会儿的功夫从柜子底下扒拉出一只残缺的草编蚂蚱来。

桃夭赶紧弯腰捡起来,发现并不是莲生哥哥或是长生送她的那些。

他们编不出这样丑的东西来。

桃夭突然想起谢珩有一种十分不好的习惯:一旦弄坏了东西,就喜欢找地方塞起来。

不小心撕烂的佛经,写坏的字,不要的衣裳。

他总说已经丢了,可后来挪床的时候被她从床底扒出来。

面对着一堆证据他都死都不承认是自己塞的,非说是那只鸡趁人不在家叼进去的。

他那个人面皮薄,最经不得人说他。

桃夭怕他恼羞成怒后又要骂自己,当时没敢跟他争,顺着他说是鸡叼进去的,背地里取笑他许久。

她想他没养过鸡,所以不知道鸡根本就不会叼东西,更何况还是那样沉的衣裳同书。

桃夭趴到地上伸手去掏柜底下,果然从里头掏出一大堆纸团同一堆极丑的草编蚂蚱。

她把一个个纸团抚平摊开在桌子上,才发现是七八张张废弃的字画。

画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有时是她坐在窗前低头刺绣。

有时是她在啃跟一个同自己脸差不多的桃子。

有时是她趴在桌上睡觉,大把个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半阖的眼眸。

她一张张看过去,其中一张少女趴在窗前同几个孩子说话的场景她最喜欢。

明明不过是水墨画,可隔着画她似乎能感觉到屋外夏日里格外热烈的阳光。

桃夭仔细想了想,好像是那日她见他被屋外的蝉吵得闹心,只好心疼地掏出几个铜板叫村子里的孩子去黏掉那些蝉。

这些画是几时画的?她竟一点不知晓。

她盯着那些画像看了许久,小心仔细地卷好然后同莲生哥哥的那幅画轴放在一块。

小白还在书房里撒欢,可再没能扒拉出同他有关的东西来。

桃夭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从一堆极丑的草编蚂蚱里挑了许久,才勉强挑出一只好看的来。

原来事事追求完美的先生也会有做不好的事情啊。

真是笨,既然想学,为何不问问她?

她又不会笑话他,她当初也是学了很久很久的。

看着看着,手里的蚂蚱也变得模糊起来,一滴泪从眼眶滑落,滴在那张写了词的宣纸上。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1】

桃夭盯着那首词看了许久突然捂着眼睛哭了。

她还是不懂这首词的意思,亦不晓得自己是在哭莲生哥哥还是哭先生,只晓得心底难过得很。

没关系,先生才走她哭一哭总是应该。

哪有人和离不哭的,就算真有她也没见过。

再说旁人她管不着,她自己反正是要哭的。

哭着哭着,突然想起来她其实其实有很多话要同他说的。

酸梅已经腌好了,应该问问他要不要路上带着吃。

她送他的木簪早已经雕刻好了,总要问一问他喜不喜欢。不喜欢也没关系,丢了她也不生气的。

她当初给他的那九贯彩礼钱还留在这儿,也忘了给他带上。

她给出去的钱总不好再收回来,免得她下一次招赘的时候出不起那么多钱,对方知道后会觉得她厚此薄彼了。

还有若是他以后来姑苏,一定要记得来桃源村看看她。

要是不记得她也没关系,她总是记得他的。

记得曾经有一个总是爱骂她“不成体统”的男子给她做过赘婿。

记得他曾在七夕兰夜送了她一院子的花灯同孔明灯。

记得他偷偷编了这样多的蚂蚱送给她。

丑也没关系。

*

次日一早,醒来后的桃夭心情已经好多了,就是眼睛微微有些肿。

早饭后她正坐在院子拿鸡蛋敷眼睛,张氏竟然来了。

谢珩走时动静那样大,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桃夭家的赘婿”走了。

不放心的张氏一瞧见她哭肿的眼睛,不由地叹气,“真就这么走了?不回来了?”明明上次进城时两个人瞧着还挺好的,怎么腿才好就要走了呢!

桃夭“嗯”了一声,挤出一抹笑,“走了。不回来了。”

长安离江南那样远,又怎么可能再相见。

张氏瞧见她一点儿也不急,替她着急,“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说起孩子,桃夭羞得脸都红了,把脸埋进臂弯里,小声道:“没有孩子,不过是月事延迟了。”

竟是个误会!

张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你阿耶阿娘呢?”

“我阿娘屋里睡觉,昨儿哭了一日有些头晕。我阿耶出诊去了。他们都挺好的。”

莲生娘倒比桃夭想得坚强,她难过了一晚,早上起来反倒时劝慰她,告诉她待“莲生哥哥”高中状元后一定会回来接他们一家去长安享福。

只要有这个信念,她就能一直活得好好的。

至于阿耶,只要阿娘没事,他自然也很好。

张氏实话实说:“不管怎么说,他来这一回,你耶娘总是比从前好。”

桃夭也这样想。

张氏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桃夭抬起一张绯红如朝阳的面颊,“我打算去城里看看铺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张氏担心她想不开,“那你以后还成不成婚?”

“我为何不成婚?”桃夭逗弄着躺在她脚背上晒太阳的小白,“只是他才走,我就要去找下家,总有些不合适。等我开了铺子有了钱再做打算。”

张氏想着也是这个道理,语重心长道:“这次无论如何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不能就这么走了的!”生得再好留不住又有什么用,不如找一个普通些的,安安稳稳过一生才是真。

桃夭也觉得是这样。

若是再找一个这样的跑了,那她流的眼泪都要灌满后山那条河。

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像先生那样的人物天底下又有多少个。就算有,她也不敢再招来做赘婿。

太难哄了!

张氏见她神情蔫蔫,知道她一时没缓过劲来,安慰她, “你也别多想,等你兰子姐姐从金陵回来,再让她帮你找个好的。”

桃夭乖巧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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