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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忆露出老干部般慈祥的笑容,说:“崔老师你好,小秋说你找我聊聊诗歌,正好我们今天要来主岛,于是就来找你了,不过时间上……”

他看看学校操场。

一群学生正挥舞铁锨、锄头在喊着号子、唱着歌干活:

“解放区、呀么嗬嗨,大生产、呀么嗬嗨,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罗嗨……”

《军民大生产》的歌声嘹亮,直接穿破苍穹。

这是22年再也看不到的学校劳动场景,在82年返校是大活动,王忆琢磨着自己也可以组织一次返校。

崔红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说:“时间上很合适,王老师小秋老师你们快请进。”

秋渭水心思敏感细致,她担心的问:“崔老师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我看你好像碰到困难了。”

传达室的看门老头端着瓷缸子说道:“崔老师碰到的不算困难,哈哈,她每个月都会碰到一次,虽然心里头不舒服吧,但她能遭得住这打击。”

王忆一愣。

沃日?

痛、痛经啦?

结果崔红不好意思的笑道:“每个月不止一次,有时候三次四次……”

王忆恍然,自己猜错了。

崔红进一步说:“是我给出版社编辑组投稿没过,唉,又没过。”

看门老头说:“瞧你说的,崔老师,你啥时候投稿出版过?一直没过!”

王忆听到这话无语了。

老爷子你是真会聊天,你这情商能在学校看大门,一定有什么地方很硬吧?

我猜你是背景硬!

崔红更无语。

本来她只是有些郁闷,不过正如看门老头所说她投稿多年总是被拒稿,抵抗力已经有了,这会的郁闷不过是文青妇女的暂时情怀罢了。

但是让看门老头这么一说事情就变味了,现场氛围顿时尴尬起来。

偏偏崔红还不能去指责丁老头,一是这好歹是个长辈,二是人家确实是实心实意为她好,就是老人情商不高,说话没数。

最重要的是这老爷子是县里教育局一位领导的舅舅。

更偏偏的是这老爷子真的不会说话。

他还安慰起了崔红:“崔老师没事,你不就是稿子没过吗?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下一次会过的。”

“再说了稿子没过不是事,这比那群皮猴子考试没及格要轻多了,你看你们班里那些皮猴子,他们考试没及格不也活的好好的?”

他又看向王忆问:“是不是,青年?我说的对不对?”

王忆能说什么?

他只能抱拳说:“一点没错,老爷子你说的真对,人这一辈子就是要看得开,不管碰上什么,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

崔红哭笑不得,一个劲的拉着他们往办公室里走。

可不能再让看门大爷插嘴了。

路上王忆说道:“崔老师,今天我来就是跟你讨论诗歌互相学习共同进步的,所以要是你信得过我,要不然我帮你看看你的稿子吧……”

“我也看看,虽然我文化水平不高,可是老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么。”秋渭水说道。

崔红一听两人的话顿时欣喜起来。

她可是听说过王忆的水平、见识过王忆的厉害:她看过《龙傲天环球大冒险》,这部著作真是非同凡响。

而且主角名字起的极为霸道。

龙傲天!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一个男人最霸道的姓名。

最近她时而午夜梦回,梦里时长有一个高大魁梧、文质彬彬、目光铁血、语气温柔的男子向她款款深情的说:“红,我是龙傲天……”

公社小学自然是有教师办公室的,分为语文组、数学组、体育组等等。

语文组的办公室里没人,除了崔红这样的班主任回来主持学生返校工作其他教师没有回来。

教师们都在领着学生干活,于是崔红进门后把稿件扔在桌子上抱起大茶缸子就是仰头一顿灌:

“吨吨吨吨吨,呼呼——噶!”

她打了个水嗝,又找了两个杯子给王忆和秋渭水倒水:“王老师小秋老师你们随便坐,我也不瞒着你们了,我的诗就在这几个信封里,你们随便看。”

秋渭水拿出裁纸刀打开一个信封找到其中的稿纸递给王忆。

王忆正要看,外面有老师走进来。

他显然听到了崔红的话,笑道:“崔老师又要研究诗歌了?这两位青年同志是什么人?你们懂诗歌?崔老师写的可是现代诗。”

王忆说道:“我不懂现代诗,

但,

美是共通的,

我想,

世界上不缺乏美,

只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

有些人的眼睛被烟熏火燎,

而农民的眼睛总是清澈,

我想,

清澈的眼睛更容易发现纯粹的美。”

这老师手指里正夹着一根烟,听了王忆的话他低头看看烟又眨眨眼:我怀疑你在讽刺我但我没有证据。

秋渭水那边已经鼓掌了:“王老师随口成诗!”

崔红也跟着鼓掌赞叹:“好才华真是好才华,不愧是能教出全县所有公社各年级成绩平均分第一的王老师!”

男老师一听这话吓尿了:“啊?这位就是天涯小学的王老师?噢久仰久仰。”

这句‘久仰’是真心的,王忆的大名在外岛学校已经传开了。

王忆跟他握握手,拿起信纸看了起来,上面写着:

“许诺

你走了,

把你的许诺丢了,

丢在荒郊外的田垄上,

许诺躺在软和的泥土里,

流泪,

叹息,

它是一个宠儿,

只是短短一瞬间,

又变成了个弃儿,

它的命运,

像一块土坷垃,

被农民,

投来,掷去。”

读过这首诗王忆愣了愣。

他低估崔红的水平了,没想到这位小黑胖子女教师还真有几分才气,以他的欣赏水平来说这首诗写的可是挺有韵味了。

然后他又感觉奇怪,这年头难道诗人井喷?

他拿起信封看了看。

崔红投的是一篇刊物叫《海潮文学》。

但不管在82年还是22年王忆都没听说过这刊物,按理说这刊物应该没什么分量,那它刊登文章的水平不应该要求很高才对。

信封里还有一张稿件,王忆拿出来再看去,这是作者的自我介绍。

崔红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然后将自己的身份背景介绍的清清楚楚。

笔名梦想永存,什么小学毕业学历低但有一颗向往文学殿堂的心,什么农村土生土长却爱好文字,什么因为容貌气质不佳饱受身边人质疑可始终坚定诗歌创作信念等等等等。

介绍函的下面是《海潮文学》编辑的回复,说的也是简单,就说这首诗缺乏活力、没有文字的魅力,暂时达不到录用标准。

看了回复王忆就在心里骂娘。

这回稿不胡扯吗?什么缺乏活力?这是现代诗又不是RAP,难道还得有唱跳、篮球元素?

他又看了崔红写的另一首诗,叫做《等待》:

“我在剧场外等你

剧场,等待戈多

梦是我夜里行走的皮鞋

你呢,陌生的人儿

对我傻笑,梧桐无语

下雨了,雨滴坠落一叠惆怅

似曾相识的河水在心岸边暴涨

涨到了你的鞋跟

剧场,等待戈多

我在剧场外等你”

读完这首诗,王忆感觉额头有汗水了。

自己有点膨胀了,什么人都敢指点,这小黑胖子女教师虽然学历不高形象毛糙,但文学造诣却不低啊。

不可小觑!

诗稿后面跟着一张照例是崔红的介绍函和编辑评语,简介一样,评语类似,还是说她的诗没有文字魅力,‘过于生硬’。

王忆这边有点摸不透行情了。

他用敬畏的语气问道:“崔老师,你这里有《海潮文学》和《江南青年》吗?我看看它上面发表的诗作都是什么水准。”

这些事简单,语文组里不缺这些刊物,崔红随手就翻出来几份。

王忆翻开看,看到上面有诗歌也有诗人简介。

然后他看着看着心里慢慢的明白了:“药不能停,不对,是对症下药,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崔红顿时惊喜,问道:“真的?你知道我该怎么提升自己了?”

王忆说道:“崔老师你无需提升自己,其实你的诗歌水平已经很高了,达到了可以发表的水平,但是你写的太乡土了,你这属于乡土派诗人,这叫种田文!”

之前为了发表诗歌他是研究过82年文坛的,于是他回忆着当时看到的信息说:

“现在咱们中国文坛流行的是朦胧派诗文化,对吧?北岛、舒婷——哦,我还给你带了他们的诗集。”

结果崔红疑惑的问:“是这样吗?现在流行朦胧派的诗了吗?朦胧派不是作家章明讽刺北岛老师他们的诗所给出的称呼吗?”

王忆心里咯噔了一下。

还有这回事?

他对82年文坛了解的比较粗糙,而且是在22年了解的,可能对当下时代有什么误解。

不过他反应快,先反问崔红:“你为什么这么说?”

崔红说:“前年也就是80年第8期的《诗刊》上登载了章明一篇批判文章,叫、叫《令人气闷的“朦胧”》。”

“我看过这篇文章,作家章明批评北岛老师他们的诗歌写得十分晦涩、怪癖,叫人读了几遍也得不到一个明确印象,似懂非懂,半懂不懂,甚至完全不懂,百思不得其解。”

“有了这文章后,诗人艾青他们也响应了作家章明,然后把北岛老师他们的诗歌叫做朦胧派。”

王忆说道:“对,确实是这样,但朦胧派的诗歌写的很好,在城市的文学青年里面已经流行起来了。”

这话没问题,他当时看资料,资料上说朦胧派的诗歌在80年就率先于各大城市、各大高校的文学青年中进行了流行。

听了他的话后崔红很高兴,说:“那太好了,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同志们已经发现朦胧派的美了。”

“特别是北岛老师,他的诗最出色,是阳春白雪也是下里巴人,尤其是《回答》里的那一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简直直接触人的灵魂!”

“舒婷同志的《致橡树》最好。”秋渭水飞快的看了一眼王忆,含情脉脉。

这是她第二喜爱的诗歌,并准备以后在婚礼上朗诵给来宾听,以表达她的爱情观。

王忆摆摆手说:“咱们先不管这个,总之现在不流行乡土派,所以你这诗歌水平没问题,就是有一些边边角角的细节需要修改。”

他展开信纸指着上面的内容说:

“崔老师你来记一下,这些地方你改一改,‘丢在荒郊外的田垄上,许诺躺在软和的泥土里’这句要改,改成——改成‘丢在翡冷翠的街头上,许诺躺在冰凉的大理石砖上’。”

“还有这句,‘像一块土坷垃,被农民’改成‘像一颗雪球,被孩童’。”

王忆又拿起第二张信纸继续指点:“第二首诗也得改,嗯、嗯……”

他浏览着沉思了一下,一拍手说:“这样,‘梦是我夜里行走的皮鞋,你呢,陌生的人儿’要改,改成‘梦是我夜里举起的一把小红伞,你呢,橱窗里的模特儿’。”

“往下的话,这里也改改——‘涨到了你的鞋跟’改成‘涨到了你的紫蕾丝裙边’!”

放下两张信纸,王忆看向她说:“这些细节是小问题,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你得改一个大问题!”

“这个大问题一改,那你这两篇诗歌发布几率能大涨,涨到九成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