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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锣鼓结束,新一轮锣鼓又起。

烟火光芒时不时照入神殿,落上她和他的脸。

放在旁人眼中,便是云昭孤身一人,可怜兮兮地站在神龛前。

殿外人群里,方香君幸灾乐祸半晌,忽然意兴阑珊,颇觉无趣。

她不禁为经年宿敌叹息:“这云昭猖狂了一世,今日穿成个大绿孔雀,本该把尾巴翘到天上,奈何世事无常!”

小姐妹嗔道:“你别犯贱啊,她若是得意了,气半死的就是你自己!”

方香君幽幽开口:“你不懂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滋味。”

“嗤!”小姐妹扯了扯她衣袖,“哎,过了今日,储妃之位便当真空缺了。该早作打算。”

方香君摇头,用眼神点了点对面:“可别自讨没趣了。”

小姐妹循着她的视线一望,只见储君身着傩舞神服,沉静地立在那里,眸中闪逝的烟火盛大灿烂,眼底却自始至终只刻有那一抹绿。

*

冗长的祈祷仪式总算结束,该拜堂了。

拜天地时,他果真一动不动,只笑吟吟看她拜。

二拜高堂,神官引云昭转向亲族方向,她盈盈拜下,只觉手中红绸一动,侧眸瞥去,那人竟也笑吟吟地拜了拜。

被这么个阴神给拜了下,云昭不确定自家高堂有没有后脊发凉。

“夫妻对拜——”

神官示意云昭转向神龛。

拜太上神像。

这一刻,总算是有了点结冥婚的阴森诡异感。

她清晰地感觉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有同情,有嘲讽,也有叹息感慨。

湘阳秀用帕子掩住哽咽,云满霜抬手揽住她的肩。

云昭偏头望向殿外。

烟花一瞬一瞬照亮她的脸,她扬了扬下颌,冲着所有人展露笑颜。

神采飞扬,睥睨众生,高傲又嚣张。

一袭绿裳光华流转,绝世美人倾国倾城,令人屏息赞叹。

云昭笑着收回视线,转身欲拜。

手中的红绸忽然动了下。

她知道他牵着红绸只是幻象,红绸另一端自始至终垂在她身侧。

她笑笑地瞥他一眼,便要去拜那神像。

“……嗯?”

似乎哪里不太对。

周遭的神官都在倒抽凉气,反应快的已经扑伏在地,低呼太上。

云昭定睛望了望。

只见手握红绸的这位,双目幽寂如永恒的暗夜,视线平平从她头顶掠出。

目中无人,六亲不认。

真身竟然来了。

他面无表情,身躯微僵,对着她直直拜下。

云昭犹在愣神,身后已是一片连绵的提醒声。

“拜啊,快拜!”“夫妻对拜!”“神妻,快拜!”

云昭后知后觉俯身拜下,头顶凤冠撞到了他的神冠。

“铛。”

*

云昭入洞房时,虽未回头,却知道身后人群乌泱泱跪了一地。

即便无人敢议论,那交换的视线也如同实质,各路心声错综驳杂。

她此刻倒是顾不上那些了。

毕竟……

当一位新娘手中红绸两端各牵着一位新郎时,恐怕谁也分不出心神去兼顾旁的事。

神身与鬼身都穿上大红袍。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样俊美无俦。

不说话时,她分不清谁是谁。

进入金碧辉煌的寝宫,两扇翡翠作底玛瑙封边的华贵殿门在身后自行阖上。

云昭走到镶珠嵌玉的华美雕花金案前,放下手中红绸。

左边那位东方敛笑吟吟问她:“你今晚睡哪儿?”

云昭无辜望向那张刚搬进来的新榻——朱鹮翡玉孔羽翎,覆有北海金蚕纱,叠了足足八十八层。

她冲它努了努嘴。

他忽地眯起一双幽黑的眸,认真打量她。

“我说了,”他带着笑,凉声道,“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云昭道:“是不是正人君子,都要和新娘一起睡觉。”

东方敛:“……”

唇角微抽,无言以对。

外头隐隐传来了动静,云昭侧耳一听,知道是彻夜跳傩舞祝祷的来了。

她挑了下眉,取案桌上的金瓢,将酒液注入一对玉杯。

“滴铃铃。”

清冽芳香的酒香溢出。

“合卺酒。”她懒散拈着杯,侧眸仰脸瞥他,“你喝还是他喝?”

东方敛:“……我。”

他的木头神躯已经八百年没张过嘴了。

云昭笑吟吟执酒环过他的手臂。

红绿交织,光华璀璨。

他的表情有点牙疼,玉杯触到薄唇时,他正色申明:“都是我,没有‘他’。”

云昭:“哦。”

烈酒入腹,带起丝丝热意。

她饮尽杯中酒,落肘时,手腕擦过他小臂,她忽然轻轻攥住他袖口,倾身过去,用唇衔住他手中的杯。

他黑眸微微一睁,眸中掠过一丝惊奇的笑意。

云昭挑衅地盯着他,手指微动,带他的手腕举起了杯,借他的手,去饮他的酒。

“咦?”她错愕,“怎么没有?”

他是个鬼,并不能当真吃喝,只能吸走食物的色香味。

她以为她会喝到他手中的新郎酒。

东方敛忽地笑开。

他挑着眉,坏笑道:“没想到吧,从举杯开始,都是幻象!”

云昭:“……”

您还挺得瑟?

她放下自己的玉杯,果然看见金案上面好端端放着另一杯盛满的酒。

她抓起来喝下,偏头道:“沐浴,更衣,睡觉!”

西面殿室砌了个温泉玉池。

这些日子云昭已经打探清楚了,太上真身虽然洁净无垢,却也是要沐浴的。

神官们会提前在浴殿为他准备好崭新的神服,待他沐浴过便会自己更换。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沐浴更衣的,只要有人在附近,他便会站在清池边上一动不动。

谁也不能跟他比耐心——他一站就能站个几十年。

云昭饮了两杯酒,脸颊隐隐发烫,胆子也大了许多。

她走到殿侧,打开湘阳秀送来的檀玉橱。

“咦,大婚原来只配备两套寝衣么?”

她取出那两件只有“一块布、一根衣带”的袍子,故作无奈地对他说:“今夜只能穿这个,没关系吧?”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

云昭心中偷笑,面色不显。

窗外鼓乐愈渐激烈,她甚至能听见晏南天在领歌。

她指了指站在殿中一动不动的神躯,问:“你可以自己沐浴更衣?”

他道:“嗯。”

“那我先去。”

“好。”

云昭心不在焉地泡了会儿热汤泉,从水中起身,取下悬挂在碧玉架上的火蚕布,擦干身体与头发,然后披上那件单薄外袍,系上束带。

乍看有模有样,其实衣带一扯,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吸了吸气,拍拍越来越烫的脸,一本正经地走出浴殿,将另一套寝衣交到他的神躯手上。

眼前忽一花。

殿中两个东方敛都不见了。

云昭踮脚侧身往浴殿一瞥。

透过几重纱幔,隐约见到他一身婚服与神冠都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在清池旁。

池中水声微不可察。

云昭:“……”

亏她还想了很久很久,想不明白他那个木头身体是怎么穿脱衣服的。

敢情就是“唰”一下。

没等她彻底回过神,眼前又是一花。

他穿着寝衣,系着单薄的束带,从她身旁一晃而过,坐到叠了八十八层的朱鹮翡玉孔羽翎床榻上。

云昭心跳加速,指尖隐隐有些发颤。

正要往前走,一根手指拎住了她的后脖颈。

她没回头,感受到他俯身下来,冰凉带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侧:“气氛到了这里,我必本能行事——想清楚,上去,可就下不来了。”

他没有呼吸,但她的耳廓却清晰地泛起一阵麻意。

窗外歌声更近。

明玉琉璃窗上,影影绰绰映出人形。

云昭道:“你我成婚,难道不是你情我愿?”

他:“……”

他仿佛提了一口气吐不出,半晌,语气悻悻:“倒也不能说不是。”

他其实也有点稀里糊涂没想明白,怎么随手帮她个小忙,就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笃。”

一声细微轻响。

他的手指从她衣领上钩开。

云昭大步走向床榻。

像她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以在大婚之夜自渎?

这辈子都不要抬头做人了。

她赤足站在床榻前,抬眸望向那道端坐的身影。

身后飘来他幽幽的语声:“你自己选的。若承受不住,我也控制不了。”

云昭深吸一口气。

说不紧张是假的,便是多饮了杯酒,也没多壮起几分胆。

心脏错跳,浑身发麻,手指颤抖。

她将心一横,倾身坐上榻,抬手便囫囵拥住他。

这个神,她今日是渎定了!

她盯着眼前这位绝世美男偶,胆大包天地探出手指。

刚一触到他的衣带,忽然天旋地转。

她仰身躺在了八十八层朱鹮翡玉孔羽翎上,柔柔陷入一片温软,舒服得直想出声喟叹。

眼前光线一暗,那具面无表情、六亲不认的身躯罩住了她。

她甚至不知道衣带什么时候没了。

回过神时,寝衣已经敞在了床榻上,她紧挨着他冰凉僵硬的神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