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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别人耳聪目明都是因为功力深厚,李妍这方面则完全仿佛是天赋异禀,对人说话的声音尤其敏感,别人数丈之外的耳语,她都能摸到个只言片语,在“偷听”这一行当里,同辈无人能出其右。

周翡踟蹰了一下,问道:“说了什么?”

李妍难得在她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用场,嘴皮子飞快,一字不差地把谢允和霓裳夫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她还没说完,就发现周翡脸色不对了,李妍话音一顿,奇道:“阿翡,你怎么了?”

周翡:“……”

完蛋,穿帮了!

再一想方才霓裳夫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周翡尴尬得宛如刚刚在大街上裸奔了一圈,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走马灯似的变了一圈颜色。

胡乱打发走李妍,周翡一只手盖住脸,仰面往床上一躺,心里七上八下地犹豫着该怎么跟霓裳夫人解释这件事,实话实说,把自己扯破的谎揪回来咽下去?

还是厚着脸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周翡这几天实在太劳心费力,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晨曦破晓,第一缕晨光刺到了她眼睫上,院子里隐约传来细细的笛声,周翡才蓦地从梦中惊醒,“呼啦”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表情痛苦地把有些落枕的脖子用力扭了几下,飞快地把自己收拾干净,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然后她怔住了。

只见院中桌椅板凳依旧,花藤草木如昨,唯有那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吊嗓的女孩子一个都不见了。

石桌上的瑶琴、树杈上的羽衣也都跟着不翼而飞,孤零零的秋千架上只剩下一个懒洋洋的谢允。

他将脸上可笑的易容抹去了,伸长了腿搭在旁边的小桌上,手里拿着一根粗制滥造的笛子,正在吹一首小曲。

除此以外,昨天还莺莺燕燕的小院中寂静一片,好像霓裳夫人、唱曲的姑娘们,都是一群来去无形迹的鬼魅与精魄,带给她一场光怪陆离的黄粱大梦,便乘着夜风化雾而去,杳然无踪。

谢允中断了笛声,抬头冲她一摆手:“早啊。”

周翡没心情管他,一路小跑着去了霓裳夫人的绣房,这间她流连过的屋子门窗大开,里面的屏风、香炉一样没动,小桌上摆出来的两个茶杯还没收起来,好像屋主人只是短暂地出去浇个花……唯有墙上那把名叫“饮沉雪”的重剑没了。

“别看了,走了。”谢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没骨头似的靠在一边,伸了个懒腰,“这都是羽衣班的老把戏。”

周翡上前摸了摸桌上的茶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上面还逡巡着一点余温,道:“霓裳夫人昨天跟我说,她一直守着一个很多人都想打探的秘密,和山川剑有关吗?还是和你说的那个海天……”

谢允轻而坚定地打断了她:“嘘——”

周翡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谢允视线低垂,脸上有点缺少血色,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神色中带了几分讳莫如深的孤独:“不要随便提起那个词,据我所知,和它有关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周翡面无表情地杵了一下他的肚子:“我看你再跟我装神弄鬼。”

谢允“嗷”一嗓子,呲牙咧嘴地弯下腰:“你谋杀亲……那个……哥!”

周翡:“你是谁亲哥?”

“你是我亲哥。”嘴上没门的端王爷忙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又一脸无赖道,“江湖上的秘密可太多了,没什么稀奇的,每隔百八十年都有个什么宝藏秘籍的故事横空出世,你没听过吗?你尽可以往不可思议里想嘛。”

周翡听过,不过大多是陈词滥调了,听着都不像真的。

“海天一色”到底是什么呢?

根据青龙主郑罗生的反应,似乎他当年害死殷闻岚就是为了这个。

然而偌大江湖,人人所求都不一样,有求财的、有求权的、有求情的……还有一小撮顶尖高手,求的是以武正道,青史留名,什么样的宝藏或者秘籍能满足这么多种念想,让众人都疯狂争抢,乃至于当年宗师级的人物都会陨落?

周翡撇撇嘴,忽然说道:“你说会不会这秘密追究到最后,大家终于你死我活出了结果,然后挖坟掘墓、历经艰险,最后找到一个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就俩字?”

谢允疑惑道:“什么字?”

周翡道:“做、梦。”

谢允先是一呆,然后骤然退后一步,扶着栏杆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被一阵狗叫打断了。

羽衣班的门口传来一阵拍门的声音,有个耳熟的中年男子沉声道:“请问主人家,我家那不懂事的大小姐可在贵邸做客?”

周翡先是一愣,眼睛陡然亮了——她听出了这声音,这是当年秀山堂考教弟子的马总管!

离家这么久,周翡几乎都要忘了家里人是什么样了,一路的惊慌与委屈,不见踪影的李晟,惨死的晨飞师兄,孤苦伶仃的吴家小姐,至今联系不到的王老夫人,华容城里疯疯癫癫的枯荣手,大当家写给周以棠那封令人挂心的信……还有她这飞来横祸一般莫名其妙的虚名,这些简直一言难尽的事平时都被她深深地压在心底,哪怕是意外遭遇李妍,也没有一丝半毫吐露的意思——因为告诉她实在没什么用。

直到这一刻,通通爆发了出来,周翡二话没说就冲了出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谢允看见她眼圈居然有点红。

吴楚楚和睡眼惺忪的李妍也被声音惊动,赶忙跟着跑了出来。

周翡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大门,门外以马吉利为首的一干四十八寨弟子在大门松动的时候微微露出一点戒备来,然后下一刻集体震惊了。

马吉利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愕然良久:“阿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