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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冬月二十四的夜间,元芳率领三百精锐组成的先头部队,在皇城脚下,于百步之外,用一箭将皇帝赵阚射得躲人后去。下头三万余人的禁军,先是被他箭术与臂力折服,副统领又抢过号角,指挥调令着众人归降于他。

元芳再“为赵氏江山计,铲除奸人”的口号一出,众人只跟了他吩咐着打开城门,西面的梁门,南面的朱雀门,东面的望春门,全被打开了。

火光映照下,三个东京城最大的城门外,站满了黑压压大片玄衣铠甲的将士,放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那几个冒死开城门的禁军吓得捏了把汗,庆幸还好自己早早从了窦家,不然……禁军虽说是护卫京畿的,但十几年来又能遇上几回大事?哪里比得上这些在西北和辽北,真正杀过人饮过血的战士?

元芳见今日这情形,赵阚跑了,自有窦皇后收拾他,他只消领着禁军去将皇城司制服,剩下的文臣就不足为惧了。

况且,他的目的不是自己坐上那位子,不过是争口气,为窦皇后肚里的孩子争取时间罢了……窦家从未有过自己当皇帝的想法,这是他们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楚的。

高烨、刘雄远、窦三领着的七万多人也不进城来,只在城外安营扎寨,将三个城门围得严严实实,苍蝇虫子也飞不出去一只。元芳这边兵分多路,他自己往寿王府内去恭请寿王父子与祖母,剩下的禁军则由窦家自己人亲率着,往众文武大臣家中去,“请”诸位进宫“商议大事”。

当然,若有不从的,那就只能上两杯“罚酒”了。譬如那右相,七八个汉子好说歹说他不走,只梗了脖子咒元芳“逆臣”,窦家“乱臣贼子”,众人也不与他逞口舌,问清楚他就是不走后,直接拿了绳子来将他捆了丢上马车,颠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也不理会。

开玩笑,连皇帝老儿都被窦家元芳一箭射得躲起来了,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壮士傍身的老家伙,不跟着走,难道要在儿女子孙面前血溅三丈?

譬如那左相、王御史等平素就与窦家亲厚的,二话不说套上外衫就跟着走,倒是得了儿郎们的尊重。

譬如那政客胡家,权衡一番,自知没他们废话的余地,也只得跟了走。

众位来“请人”的儿郎们,照着元芳吩咐,顺着官职往下捋,先自正一品的左右丞相、亲王开始,往下从一品的郡王、国公,正二品的参知政事,从二品的观文阁大学士、御使大夫,正三品的六部尚书、翰林学士,从三品的御史中丞、开封府尹、权六曹尚书,以及各在京内的从三品以上武官……通通被“请”进了宫。

当夜,皇帝被刺得人事不知,皇后哭成了泪人,而皇帝跟前撺掇着他“行差踏错”的内侍们,以及一力主张要灭了窦家的右相,就成了皇帝身边陷害忠良的“奸人”。

刚过了丑时(凌晨一点),距离正常的早朝还有两个时辰,但紫宸殿内却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哭得几欲昏厥过去的窦皇后,被侄子窦元芳亲自扶着坐上了龙椅旁的位子,哭着道:“本宫……本宫实是无能,未能护住官家,令他为奸人所害,令窦家满门沦为‘逆臣贼子’,窦家元芳自十三岁上了疆场,为我大宋赵氏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实为社稷之肱骨,居然蒙受此等冤屈……”

说着就从龙椅旁的位子上起身,对着窦元芳行了一礼,道:“幸窦爱卿乃胸怀坦荡之人,未曾将官家的行差踏错放心上,依然为我赵氏江山鞍前马后……实乃大宋王朝一大幸事!本宫代病榻之上的官家谢过爱卿。”

元芳忙出列,道“不敢,此乃臣本分。”

正睡得香甜的文武百官,与早知事发的那几个,大眼瞪小眼看着姑侄二人“有来有往”,恍不过神来。

有几个甚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皆在心内嘀咕:这窦元芳不是正满城通缉麽?怎才半夜的功夫,就摇身一变成了江山肱骨?

“哼!窦元芳!你个乱臣贼子!朝堂之上哪有你立锥之地?你个小人!你个……”

那跳出来的御使大夫,话未说完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指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口中只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着。

窦皇后拍了龙椅扶手一把,发起威来:“张御史,本宫都已澄清过,窦爱卿乃奸人所害,你还待如何?”也不知哪个对张御史怎了,只见他在地下呜咽几声,四肢抽|搐几息,突然就白眼一翻,也不知是昏厥了还是死了。

有那素日与张御史往来相好的御史中丞就站出来,道:“大宋江山自太-祖以来,历经六代一百四十三年,还未有妇道人家做主的先例,况且,张御史堂堂从二品朝廷命官,就这般不明不白没了……臣等须得讨个说法。”

窦皇后由林统管扶着站起身子,她用手虚扶了一把自己还瞧不出甚孕象的肚腹,一字一顿道:“你要说法?张御史素来体虚不养,为我赵氏江山劳心劳力,往日官家康健时,就说过要予他回乡荣老的体面,哪晓得爱卿他听闻噩耗居然就……唉,人身是吃五谷杂粮的,谁人敢保证哪一日没个好歹?爱卿这话,本宫却是回答不了的。”

殿上众人都不出声,反正第一根出头椽子已烂在地上了。

倒是寿王作为现今官家的唯一胞弟,与元芳对视一眼,站出来道:“自听闻了皇兄遭此不幸,臣弟这心就未曾安稳过一刻。现今皇兄仍人事不知,药石难进……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皇兄无法主持朝政,就由皇嫂来代为主持乱局,臣等无半分疑义。”

亲近窦家的武将均点头附和。

寿王又接着道:“皇嫂虽是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自主位中宫以来,将一应公务处置得井井有条,屡获皇兄赞誉,又诞下大皇子,现今仍身怀龙种,于社稷实乃大功一件,臣等恳请娘娘主持乱局,直至官家康健。”

说着就带头跪下。

有皇帝的亲兄弟跪下,身后众人也纷纷跪下,只几个文臣仍别扭着不愿。

“臣等恳请娘娘主持乱局!”

“臣等恳请娘娘主持乱局!”

那几个不愿下跪的,见殿前门口站了两列玄衣铠甲的英武男子,再瞧上头窦皇后嘴角隐隐的笑意,想起一路押着他们过来的禁军,以及仍生死不知躺地上的张御史……能做到三品大员的,哪个不是有儿有女的年纪了?自己梗着也就罢了,但阖府老小,满族性命却是就在自己膝下了……在这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真是半点不由人呐!

那几个也只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臣等恳请娘娘主持乱局!”

待朝臣齐声恳求过三遍,窦皇后才摆了手道:“众爱卿平身。本宫得赖官家与诸爱卿信任,定当竭尽全力,替官家守护好赵氏河山,每日焚香抄经,祈愿皇上度过这遭劫难!”

有那知机的就劝解道:“娘娘万莫忧心,定要保重凤体,为江山社稷诞下麟儿来……”

窦皇后叹了口气,呜咽着道:“本宫……本宫三月前刚丧了大皇儿,宫内又连丧了两位皇子……就是……就是余下几位皇子,亦是……唉,本宫只能寄希望于诸天神佛,去了奉国寺,祈求赵氏列祖列宗保佑我大宋江山后继有人……哪晓得,果然是皇上功德无量,感动了列祖列宗,真就……只消能为官家诞下后人来,本宫就是立时死了去,也值了!”

妇人隐忍刚强的泣声,惹得堂下众人纷纷劝解:“恳请娘娘保重凤体。”

窦皇后这才擦了泪水,深深叹了口气,道了句:“本宫妇道人家,日后还有诸多事宜要劳烦诸位爱卿费神,待皇上康健过来,本宫定要替诸位求个封赏。今日,就暂且如此罢,事发突然,扰了诸位清梦,爱卿们且先家去休整一日,明日早朝时咱们再议。来啊,禁军四万儿郎何在?且先护送诸位爱卿回府,明日再用轿子接了诸位来朝。”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

待皇后出了紫宸殿,见不到身影后,全大宋朝还活着的从三品以上官员,才低着头一语不发的出了大殿,每出一位,自有五六名身披铠甲的将士“护送”。

中途莫说下轿与哪个闲聊几句了,就是上个净房都没机会的。就这般被“护送”着回了府,阖府各正门后门侧门角门皆已有几十个手握长矛的卫兵站定。

这一年冬月二十五的东京城,除了街面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于官宦之家可谓寒冬凛冽了,各府内负责采买的出不了门,有甚菜品需要的列个单子出来,自有门口卫兵去采买齐全了来……更莫说要去哪家串个门儿通个气儿了,就是倒夜香的人都出不了一个。

皇帝被一把弯刀扎透心肺,险些丢了老命,皇后代官家主持乱局……待这消息流传开,已是二十六的早晨了。

江春提心吊胆,实在挂念淳哥儿不住,既怕自己懵懂懂寻过去暴露了他,又怕他在外头遇了甚事她一概不知。

直到午间,江春正要去饭堂,见许多学子皆往学门而去,这关了近十日的大门……难道?

江春也忙跟在众人后头,听了两耳朵,前日晚间梁门大街上的事,她也晓得了,只知窦元芳进了城,听甚“官家被刺”等语,她心内一紧,莫非窦元芳动手了?

但门口站着的禁军却又早就撤了,众人又开始说笑着出了门。

只消皇帝还没驾崩,其实于学子来说,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她跟着出了门,上了朱雀大街,见街面上巡逻之人也换成了普通的灰衣皂吏,难道是无事了?她慢慢的,特意弯弯绕绕,转去买了点零嘴与纸张,被戒严前答应淳哥儿要给他买纸,教他给元芳画画儿写信的……此次去了就一并带去吧。

她提了东西,方进那巷子,敲过门,立时就有人来开了门,正是那警醒妇人。此次可能是皇帝仍昏迷不醒着,放松了对淳哥儿的搜捕,她也不紧张兮兮了,只对着江春笑笑就开了正屋门放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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