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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窦宪呆愣过后忙叫刘太医来:“刘太医,太医,快瞧瞧我母亲,我母亲怎了?”老太医不必他叫唤亦过来了,蹲下|身翻了翻老人眼睑,将三指搭到她寸关尺处,众人都噤若寒蝉,眼巴巴望着他。

江春觉得这三分钟是她有史以来遇到最漫长的三分钟,仿似过了一年那么长,才见刘太医念叨了句“如指弹石”,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老夫只能试试扎针了……若扎三针还醒不过来……”众人皆知那就是没救了。

只见他快速的从身后药箱里拿出几根银针来,先拿一根斜向上扎在老夫人鼻下人中处,众人屏住呼吸,见老夫人动也不动一下。

刘太医见此,吩咐下人脱下老人鞋袜,对着左右足底涌泉穴又各扎了一针,这回老夫人倒是喉间微微“吼吼”了两声,众人眼巴巴的望着,她也未睁开眼睛。

“吼吼”过那两声后,她就再无动静……那两声仿佛只是众人幻听了,或是回光返照……众人瞬间静默下来,不敢想那四个字,不消说,这就是刘太医未完的后半句了。

果然,刘太医又拿了她脉瞧,瞧了半日也未再说话,江春只觉心慢慢沉下去。

“刘太医,刘太医,这是怎说?我母亲这是怎了?”无人理睬窦宪的追问,今日的他成了最大的笑话,众目睽睽之下气死自己母亲的第一人,可算旷古绝今了。

半晌,刘太医行了一礼,沉着声音道:“老朽无能,老朽自会进宫向皇后娘娘请罪,国公爷请准备起来罢。”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窦家老夫人还有位作了皇后娘娘的姑娘,今日这事,怕是无法善了了,尤其这位地位血缘尴尬的窦宪,或许张宪。

见老太医收拾了药箱子要走,江春着急,难道窦元芳的祖母,上午都还有说有笑的老人,就要这般去了?窦元芳回来见了这场景该何等失望与愤怒?江春不敢想象那场景。就如这位老人上午还说过的,他与父母缘浅,夫妻缘也断了,就连子女缘也是若有似无,现在唯一真心疼爱他的祖母也不在了……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

他虽然皱着眉寡言少语,但他从来光明磊落,正直无畏,他还救过自己……她不想那样的伟男子失去最疼爱他的人!

于是,她也管不了后果了,大不了就让她声名狼藉在汴京混不下去吧,就让她滚回金江去,就算滚回王家箐去种田养猪,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也一定要为窦元芳拼上一把!只有尽了力,她才不会后悔,不会鄙视自己心安理得享受着窦元芳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与帮助。

她不想他伤心,她不想鄙视自己。

只见她蹲下|身去,敞开老人外衫,也顾不上还有外男在场了,将里头内衫也敞开了些,将手指搭她颈动脉处,果然已经没了搏动,这难度就更大了……

她先掰开老夫人嘴巴,见里头无甚杂物障碍,这才稍微抬高她头颅,令气管通畅,深吸一口气含在嘴里,捏住她鼻孔,对着她嘴巴里吹去。老人脏腑虚弱,运化不行,即使日日清洁,香茶漱口,空腔有些难闻的浊气还是在所难免的,但在抢救生命面前,这都是无关紧要的。

江春皱着眉,不管那口腔气味,继续深吸一口气渡给她。

众人皆被这样子惊到了,有妇人道“这丫头是失心疯了不成?”但事不关己,只消自己能从事后皇后娘娘的盘问里脱身就好,现目前就当又看一场戏罢。

只有胡沁雪眼睛微亮,又有些害怕,若是不成……妹妹岂不是惹祸上身?

那秦夫人也松了口气,本来还担心皇后娘娘追究下来她会说不清呢,现在被这丫头一折腾,不就有现成的背锅侠了?她只乐得她多折腾,可着劲的折腾,当着这多人的面,最好折腾出笑话来,她才痛快,既除了这可恶的老虔婆,拉上自己那好姐妹母子俩垫背,还把自己摘干净了!真是一箭三雕!

江春却无暇顾及这些人的心思,她满心满眼只有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待差不多了,她再将老人外衫敞开,隔着内衫对她进行胸外按压,双臂垂直,向下用力,五厘米……每一项要素早在心内成了复读机,不断牵引着她操作。

因为过于紧张和着急,胸外按压又是个体力活,汗水从发际鬓角冒出来,顺着莹白泛红的面颊流下,流到下巴,到脖颈,到胸前,到老夫人面上……

她注意不到。

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窦元芳伤心,不能让自己看不起自己。

准备离开的刘太医愣愣望着她,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难以置信。以窦丞芳兄弟俩为首的青年男子皆吃惊的望着她,既觉着她是失心疯了,都去了的老人,还要这般折腾,又觉着认真的她格外好看……后头众夫人娘子们也都呆呆望着她,只觉着这小娘子发起疯来也是可怖,还好不是自家的姑娘(姐妹),不然自己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而胡老夫人却是隐隐含|着期待,若她这次成了,那窦家与胡家,就是绑得死死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她也不知为何,自从她救了她后,就觉着这小姑娘定是还有旁人不知道的本事没使出来。

急急从宫里赶来的姑侄二人,望着这场景,眼眶就有些发热。所有人包括他们的哥嫂(爹娘)都在束手旁观,望着老人死去,只有那个小姑娘,拼尽了全力,流着汗水的抢救老人……仿佛那个老人才是她的亲人。

众人见了他们姑侄二人,自有女眷屈膝行了礼:“请皇后娘娘安。”

那三十开外的女子满目伤痛,才与侄子商议着审问账本下落之事,他府里下人就递了话进来,说老夫人不行了……她当时顾不得与官家请旨,急急就跟了侄子出宫,一路上那叫窦三的下人已将来龙去脉说过了。

姑侄两个听得面色铁青,那窦宪与小秦夫人,真是丧心病狂!她不管她们妻妾之间纠葛如何,她只知道伤到她的娘亲,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两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府里,一进那院子就见了这副光景,哪有功夫理会旁人,只随意叫了起,眼眨不眨的望着小姑娘。

只见她在老人胸口按了一会儿,又对着她嘴巴吹了几口气,又来按压她胸口,又吹气……就这般来来回回,就在窦元芳也以为怕是没希望的时候,老人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咳了两声,咳出一口痰来。

元芳觉着自己眼睛泛酸……这种感觉只有八岁前才会有。八岁后的他就是祖母手把手严厉教导出来的君子,君子是男子汉,不可轻易落泪,不能将怒喜思悲恐表现出来……但他是个人,是个也需要感情慰藉,也需要心灵温暖的人。

在这一刻,他觉着自己像个人了,她让他像个人了。

众人只以为自己幻听了,小声问身边人:“你刚才可听见老夫人咳嗽了?我怎还耳朵发叉了……”

“我也听到了哩!”

“可真?”

“自是真的!”

“咳咳”老夫人又咳了两声,众人喜形于色,却不敢出声,只阿阳揉了揉眼睛,将手上打湿,她脚步虚浮,慢慢走到老夫人面前,蹲下|身见老夫人颤抖着眼睑睁开眼睛……

她想哭,却不敢哭,生怕哭声一出就吓跑了老夫人刚回的魂。见那小姑娘颤抖着累极了的双手,端起老人头部,她才反应过来跟着扶住老人肩膀,令她慢慢的坐起来。

江春喘了口气,顾不了胸口那片雪白的起伏,待胸中气顺了些,将三指搭在老夫人脉上,见脉已不似将才刘太医若说的“指如弹石”,只仍是微细欲绝,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那面色也惨白至极——这是阳虚欲脱的表现。

这时代没有急诊科常用的抗休克和强心药物,若放任就这般下去,老夫人现在的回醒就成了“回光返照”……她忙对着阿阳老妪要求:“阿阳嬷嬷,速速熬一碗独参汤来!”

此时的众人,哪有不信她的。阿阳听了这话想要亲自去熬,却是老夫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似是想要拉住她,但实在无力,只能碰了碰。

江春明白,这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老人,需要一个陪了她一辈子的熟人,可信之人,继续陪在身旁,她才有安全感。

那小秦夫人见老夫人醒过来了,只觉满心满眼的失望与不痛快,都怪这臭丫头多事儿!但眼见着皇后娘娘就在跟前,她不得不装出样子来:“哎呀,我去给婆母熬吧,正好我房里有只两百年的人参拿来孝敬婆母是再好不过……”

“且慢,我阿娘的入口吃食从此刻开始,不许除了阿阳之外的任何人再沾手,若是被本宫知晓了,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摸到她吃食一下,本宫就剁了她的手,可听见了?”皇后娘娘执掌中宫多年,自是磨炼出一番气势来,将众人唬得大气不敢喘。

江春这才得见传说中的皇后娘娘,她愣了一下,才想起参见皇后的礼节该如何来……正要跪下行大礼,却被娘娘拉住了,笑着道:“恩人小娘子当不起,是我窦淮娘该向你行礼才对。”

江春生怕她真向自己行礼,忙着岔开话题:“还得速速去熬一碗参汤来……”

果然,窦淮娘忙指着自己身边一嬷嬷与小黄门道:“你两个去。”

于是,江春也就不管他们是何处拿的参,何处找的锅了,自有那有眼色的婆子回房去抬了张软塌来,将虚弱无力甚至气若游丝的老夫人轻轻抬上去。

窦淮娘这才过去握了亲娘的手,呜咽着道:“阿娘,阿娘,儿险些……险些……就见不着阿娘了!阿娘好狠的心!”

说着愈发小声啜泣起来。虽是执掌中宫,母仪天下的女人,但此时的她也只是个需要亲娘的女儿。

不似窦宪,从老夫人醒来至今,他除了发愣就是发愣,好似母亲能从鬼门关再走一遭回来于他亦是无关痛痒的。江春看得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