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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少女,其实也只是个女娃,才十二三岁,仍是平板身材,但胜在皮肤是金江少有的细白,瓜子小|脸才巴掌大,小|嘴红如樱桃……倒是副好相貌!

果然,周围有几个油嘴滑舌的男子就打趣开了:“你这婆子忒不老实,有这般好货色却藏着掖着,现在才拿出来……定是想要大赚一笔罢?说罢,这个要几多钱?”

那牙婆笑得漏出了火红的牙肉,不住道:“这却不怪婆子我哩,这丫头本已被那许瞎狗买了去,才三个时辰不到哩,又被他那尖酸小老婆提着脚退回来了……你们晓得的……”

众人恍然大悟,一副“我们懂”的表情。

这许瞎狗就是当日去为军哥儿瞧病不成还反讹诊金的走方医了。据说在老家有了结发妻子的,独自个来了金江,讹了好些血汗钱,拿去讨了房泼辣小妾。

那小妾泼辣到何地嘞?有人上门来请许瞎狗瞧病的,她不管人病情轻重缓急,定要逼问清楚可是给女子瞧,女子多大年纪了……若是年轻些的,她硬要死皮赖脸跟了去。若她没能跟了去的,许瞎狗家来了她也定要将那诊金药钱全刮搜干净……反正就是不能给男人身上带一文钱。

谁想他个老不休的居然敢买个小娇娘家去,这不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他哪来的银钱?谁给他的色胆?

二人掰扯半日,银钱来路算清楚不曾是不晓得的,但这女子是被她扭着送回牙婆家了。金江小地方,无正经规范的牙行,只几个零散牙婆、牙郎自行操作这买卖,身契文书也还未过,倒是直接送牙婆家里即可。

众人一听这因由,有几个已意动了,争着出价,最后以十六两的“价格”成交……虽然江春不想用这两字。

那买到手的男子急着就要去县衙立文书,却被那女子哭着拉住了:“恩公,恩公,求求恩公大发慈悲买了我兄弟吧,他才六岁,吃得亦不多,做活却是一把好手,身体又扎实,不会生病的……求求恩公了!”

众人将眼睛放到与她挨在一处的男童身上:看样子才四五岁,听她川蜀口音,定是从那边奔波过来的,舟车劳顿的将人磨瘦了。男童肤色也是细白的,只望着胆子有些小,紧紧靠在了“姐姐”身上,眼里写满了小兽的惶恐……与当年陡然失母的高力有两分神似。

江春见不得这场景,突然圣母心泛滥,想着若那男子不愿买,她就姐弟俩一起买下……却未曾想过这般羸瘦的两人,哪能照顾得了高家老两口,到时恐怕是老两口多了两个孙子孙女要照顾哩。

不过,好在那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用六两银将他买下了。

见着姐弟俩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笑,江春愈发不是滋味……今日或许就不该来的,她的心脏还没那般强大。

姐弟俩一走,就只剩两个中年男女蹲着了。那男子先站起来,脸色黄黑,笑得小心翼翼,也不知是病了还是年纪大了,肩背佝偻得异常明显……无论是病或是老,都是主家不喜的。

果然,见了他这副样子,众人无甚兴趣,就散了些。

牙婆见这情形,使劲瞪了他一眼,骂得有些“咬牙切齿”:“收了你俩饭桶真是亏大发了!算老娘倒了血霉!”

那男子却并无半分气恼与难堪,只赔上个小心翼翼的笑。

江春倒是觉着他颇有两分眼色,瞧这年纪,定是家中突逢大难,或是原身主家败了才落到这地界来的……想必以前是能干的。

这般得用的人,这年纪了也不易有二心,只会想着安守本分终老,不争不抢无私心……用来照顾苏氏老两口,倒是正合适的。

果然,无人有意,那婆子开价也开得低,才十两银,比前头两个便宜得多……倒在江春预算内。

但她还是先与牙婆讲了半日价,从十两杀到了九两二钱。那男子又求道:“小娘子能否将我妻子也一同带走?她身子也好,还整治得一手好饭菜……”

他用了“妻子”“带走”的字眼,而不是这时代底层男子惯用的“婆娘”“买走”……江春颇有好感,又与婆子讨价还价一番,用八两银买下了他妻子。

加上立身契文书的手续费,一共花出去二十两不到的银子。

有了帮手,江春领着他二人到那杂货铺买了一堆吃用的,糖果瓜子米面肉|豆腐……全是农家生活必须的。当然也没忘记去熟药所抓了五剂调理药,向他们将县里各处交代一番,今后就是他们来做这些事了。

那夫妻两个倒是能干,她才一指就会意。

待领着他们走上了去苏家塘的大路,几人才聊起天来。

原来这男子如契书上立的,名叫杨久德,他妻子姚嫂,两个都是贵州的,口音与金江有些接近,交流倒是不费劲。

二人本是随了先主人于汴京做买卖的,有个儿子,跟了小主人往辽东去走货,遇到辽人谋财还害了命……将要年过不惑的夫妻两个,受了这打击,一夜间就老了十几岁。

先主人也失了独子,无心经营生意,只予了他们一笔养老银子,嘱他们回乡去。哪晓得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到贵州呢,在湖南就遭了劫道的,不止将他们养老银子抢了,姚嫂还吓得病了一场。

可怜他们身无分文,连衣裳鞋袜都被劫匪抢了去,哪有银钱瞧病吃药?过够了给人为奴为婢的日子,不愿卖|身,只得在当地打了零工,盼着病瞧好了再回乡。但他们这副似五六十的相貌,病的病,丧的丧,哪有零工肯收他们?

两个只得一路乞讨,跟着那山东汉子往西边走,谁知走岔了道儿,没回得去贵州,却走来了金江。

到了金江,望着年节里家家户户欢聚一堂,愈发勾起了丧子之痛,哪敢再回那物是人非的故里?况且老家父母双亡,兄弟姊妹杳无音信,半分田地皆无……回去亦如丧家之犬。

姚嫂一路风餐露宿,已经病得不成了,杨久德无奈只得卖了自己,合着姚嫂的卖|身钱,才抓了药来将病给治好了。

可惜他俩沦落到“老弱病残”之流,总也卖不出去,今日江春将他们买走了,也算是恩德一场了。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就朝着江春跪下去,哽咽道:“江小娘子,我杨久德(姚氏)感念娘子大恩,今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今后有何事,只管随意差遣……就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江春受不了这动不动就下跪的礼节,将他们扶起,温声道:“我身边却是用不上二位哩,只家中有两位老人,今后我进了京,还得麻烦二位照料一番……也不消做甚,只平日间清扫庭院,洗换衣物铺盖,造些一日三餐即可……老人病痛则帮着请医延药……我每月另予你们三百文零用可使得?”

这卖了死契的,生是人家人,死是人家鬼,不曾想还有几百文零花可用,自是意外之喜了……都忙应下,只咬定了不肯要那三百文的零用。

江春说出的话自是要做到的,也不与他们推辞。似是想起什么来,又问他们可识字。杨久德跟着主家走南闯北倒是识得几个的,江春又放心了些,日后她进了京,外公外婆甚至江家情况,都可拜托他写信联系了……倒是可以省了一番挂念。

待到了苏家塘,外婆正摸摸索索着收拾堂屋那些物件,外公搬了个草墩坐院里晒太阳……昏黄的夕阳照在老人寡淡无光的脸上,愈发有种萧瑟之感。

江春不敢回想三年前,自己刚穿来时的高家,那种其乐融融、温馨和睦的场景,仿佛一把淬了盐的匕首,时刻剜着她想要掩盖住的伤口。

她忍下那股酸意,与两位老人说清楚了,道这是她找来照顾他们的杨叔与姚嫂,今后她上京了顾不上他们,就由他两个伺候他们衣食起居。

想苏氏与高老伯,活了这五十多年都是地里刨食的,哪敢想自己也能过上有人伺候的日子,只一个劲推脱不要,消受不起甚的。

江春无法,只得找借口道这买定离手,退不回去了,若他们不要,她私房花光可就打水漂了……况且杨叔二人是无家可归的,送回去可不是害了他们?待舅舅家来了再做定夺也不迟……她下意识觉着这事或许遥遥无期了。

老两口慈善人,听了他二人丧子之痛又颠沛流离半年,倒是跟着淌下浊泪来,惹得杨叔姚嫂二人也是泪眼婆娑……他们都是历经风霜过尽千帆的人了,看得出来这一家子皆是慈善人,自己两口子跟着过活算是来对了,忙跪下给两老磕头,道既小娘子将他们与了高家,今后他们就生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了。

表了衷心,那姚嫂是个能干人,趁着祖孙俩说话的功夫就勤脚快手将那堂屋给收拾妥当了。

有了得用人,又有江春这位“尚书干女儿”震慑着,不怕被偷,江春嘱她将物件全搬到外头院子去,那堂屋一拾掇,倒是明亮宽敞了不少。杨叔帮着将买回的东西收拾妥当了,又将见底的水缸给挑满,柴火劈好,就连灶台亦收拾得一尘不染。

江春愈发放心了。

她走之前就与高氏说过的,道若太阳落山了还没到家,那就是在婆婆家歇了,令他们不消担心。

晚食自是不消她与外婆上手了,姚嫂一人就整治出三菜一汤来,待力哥儿家来了也是满意得多吃了一碗饭。

将他夫妻二人安顿在苏氏老两口的房间隔壁,正好右边是两位老人,左边是高力,两头兼顾,倒也是妥当的。

晚上,江春终于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觉,那是极踏实的一夜。

翌日,姚嫂早早起了将高外公的汤药煎上,又熬了一锅糯软的稀饭,配上清炒的两样小菜……这样的早食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将放下碗筷,门口就传来焦急的喊声。

江春还未来得及说话呢,杨叔瞬间戒备起来,手里提溜了根臂粗的棍子,悄悄将门打开,露出江老大急得满头大汗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