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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着时间,待江春进了江家大门,窦元芳方才转身离去。

而江家这一头,众人也不知她会在今日家来,待听见了外头的狗叫声才晓得是她回来了。

江春艰难避过吐着舌头一心往她身上扑的尾巴,摸黑进了堂屋门,又被武哥儿几个“大姐姐”“大姐姐”的叫着,扑了一把,好在他们正在用晚食,王氏每顿都得给他们手洗得干干净净的,倒也无泥巴灰尘的。

只秋姐儿仍是怯生生地坐在王氏身旁,偷偷瞧了这漂亮的大姐姐几眼,王氏见不得她这副小家子样,皱着眉使着她上前唤人,她才歇下手里的饭碗,小小声地喊了声“大姐姐”。

王氏等人忙拉了江春问,怎天黑半日了才到,若散学晚了干脆就莫回来了,她一个小娘子家家的不妥当……问完又怪江老大怎不去接她。

爹老倌也有些自责,江春忙道是自己临时起意家来的,不怪爹老倌。

这才被高氏拉着坐下,又忙去灶房给她拿碗筷来。

见着桌上的饭菜已被众人吃得七七八八了,王氏使江夏去烧火,要重新给江春炒个鸡蛋,杨氏听得撇撇嘴。

江春不想节外生枝,况且又不是三年前的小孩子了,哪还有心思争着多吃一个鸡蛋的,自是拉住了王氏,拿起碗筷自顾自吃起粗茶淡饭。

饭后,少不得又要提起她大后日升学试的事情来,江春望着众人想问又不敢问,生怕给她心理负担的样子,自是能理解的。

在这渐渐好过起来的江家,她这个读书人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仿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这次升学成功与否,直接关系着江家的命运,这种体会她“前世”亦有过的。

作为家里唯一的准大学生,高考前也不知被母亲念叨了多少回,甚“砸锅卖铁也要供你”“家里就靠你了,可不能考砸了”“你弟是不成器了,只能望靠你考个好大学了”……甚至母亲将自己的遗憾也堆积到她身上来——“我几姊妹就我没出息,你可得好好考个大学给我争口气。”

据她前世观察,舅舅姨妈几个并未因江春母亲在家种地就看不起她,外公外婆也未长期纠结于她没考上大学这件事,江春不是太懂母亲对“大学”的执念从何而来。

但她明白:读书虽不是万能的,但不读书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时代依然如此。

故她也未与众人多话,随意聊了闲,就打着哈欠回了房。

楼上房间还是以前的样子,王氏是个勤快人,旁的几口子房间也就罢了,江春这常年不住人的,她却是隔几日就要帮她打扫一遍。

故江春进了屋,见床铺折叠得整整齐齐,铺盖干净暖和,就是在那闲置着的书桌上摸了一把,也基本见不着灰尘的。

她点亮油灯,习惯性睡前看了会儿书,再将那些烂熟于胸的知识过一遍,方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不过躺在这熟悉的床铺上,她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一会儿想到大后日考试该如何准备文房四宝,一会儿想着考完了要等到年后二月间才晓得成绩与录取情况,这三个月的等待也是够漫长的……最后又想到那窦元芳,也不知他进城了没。

这次他又是来做甚的?他与金江好似特别有缘?

那窦丞芳可不是省油的灯,兄弟两个在家定是不安生的吧?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倒也就睡着了。

另一头,那窦三站在县城门口张望,好容易见着相公回来了,急道:“相公怎去了这半日,小的好生为难,不知是该在这候着还是去路上瞧瞧……”

“今日话怎这多?”窦元芳冷不丁来了一句,将窦三剩下一肚子的唠叨憋回嗓子眼去。

看这已黑透了的天色,窦三忍不住又道:“相公怎就接了这次的差事,吃力不讨好,郡守也不是非得请您出马的……”

窦元芳不耐地抬手,止了他的絮絮叨叨。

城门是早就关了的,墙内耳房的窗户被窦三敲响,有卫兵惺忪着睡眼呵斥:“何人这晚了来扰清梦?不晓得天黑了就不可进城了哇?还不快快走开!”

窦元芳只在旁站了,由窦三从怀里掏出块方形的青铜令牌来,对着那卫兵露了一眼。

“甚鬼画符!还不快快走开,再说一遍,天黑就不许进……”说着忙睁大眼望着他二人,似是不敢相信似的,确认了一番:“这……这……二位相公当真是郡守派来的督学?对……对不住……”

说着忙不迭从那城郭后头出来开了门。

窦三不乐意的骂了句:“这狗东西!”

倒是那卫兵,一改先前大|爷样子,瞬间成了狗腿子,点头哈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两位相公切莫放在心上,前几日就听闻上头说有督学要来了,只咱们兄弟几个在这儿守了几日,也未得见,哪晓得两位督学相公这般晚了才进城……不知二位可用过饭食了?小的这就去县衙禀告太爷……”

窦元芳不耐。

窦三对着他屁|股踢了一脚,骂道:“要你多话!相公自有安排。”

那小卒方讪讪住了嘴。

窦元芳却是无奈叹了口气,现今这朝堂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金江虽是小城,但也算西南重镇了,南联蛮夷,西络川蜀,不说城墙没个人高,连头牲口都挡不住……就这般夜里,守卫的也是个傻子,要真有甚闪失,他自己只会夹紧尾巴逃窜……

朝堂对边防的懒惫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想到这每一座城池,每一寸城墙皆是无数士卒儿郎用鲜血捍卫下来的,窦元芳愈发无奈了。上头官家眼睛望不到这来,下头人也只管睁只眼闭只眼,倒是朝堂的明争暗斗,众人却是睁大了眼,竖直了耳……

窦元芳领着窦三先进城找了家客栈,随意歇下不提。

夜里只尽是些光怪陆离的场景,有那小儿黑白分明的杏眼望着自己,有段丽娘“窦元芳就是个伪君子”的奚落,还有军营里副将马革裹尸的场景……最后又换到了几日前在大理,段老夫人语重心长的一句“元芳哪,就当是岳母求求你了,放过丽娘吧……”

第二日醒来,窦元芳浑身不得劲,这种众人皆道他是恶人的憋屈,他要忍到何时?就似年幼时,亲生母亲为了与庶母争宠,故意将他推进水塘病了几日。

最后陷害庶母未成,她只对外宣称是他自己不小心跌落的,众人皆来责他为何不小心着些,祖母罚他跪着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抄了千遍。

他不能将自己母亲供出去,只能咬着牙将旁人的责骂悉数吞进腹中……现在,旁人也只道他是个忘恩负义、抛弃妻子的。

远在王家箐的江春却是早早起了背半个时辰的书,又就着腌腊肉,饱饱的吃了两碗稀饭。

伸个懒腰,阳光灿烂,这天气真好!

“汪汪汪”

“汪”

江春能精准区分出来,“汪汪汪”叫的是普通狗子尾巴;只“汪”一声的是“狮装大佬”,名叫狮子。才两个多月,狮子已经长得快有尾巴一半高了,两只站一起能明显感觉出不同的“气势”来。

江春偏过头去,见院门口站了个男子,十四五的年纪,一身读书人打扮,倒是副陌生面孔。

“请问这是王家箐江大年家哇?”

“正是,不知这位小哥哥是……”江春拉住了狂吠不止的尾巴,大声问道。

那少年笑得颇为腼腆:“不敢当不敢当,这是你家的书信,苏家塘高洪大爹令我带过来的。”原来是昨日高洪在县里见着江家的书信,就顺路带回家去,想着今日正好可送过来,哪知一大早就被迎客楼里伙计喊走。

走之前又想起万一这信里是有急事要说呢,耽搁了不好,忙又嘱托邻居少年将这信送过来一下……至于为何不唤高力,那小子这几日正闹着习武呢,天未亮就出了门,晚间黑透了才家来,紧要关头总也逮不着人。

江春忙接过信,招呼他进门来吃碗茶水,那少年却红着脸摆摆手急着走了。

直到不见了人影子,尾巴才歇了吠叫。

趁着屋里江老伯众人还未下地,江春忙拿了那书信进屋,顺便低头一看,是东昌府寄来的。

江家众人自是要让她帮着读信的。

“父母大人亲启,吾儿江芝,今于蒋家已无儿立锥之地,盼父兄前来接离,切记携婚书前来。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儿翘首以盼。”

这远隔万里的,就寄了这五十字不到的书信来,套用后世一句“新闻越短,事儿越大”来解释的话,该是有些不太好的。

果然,王氏虽未读过书,但这信里的意思却是听懂了的:江芝在蒋家境况愈发糟糕了,只盼着父兄前去接应并和离。

她哪能不着急,这亲姑娘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想到她现今不知在水深火热里如何煎熬呢,一颗心就怎也坐不住。

只一个劲问众人:“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是真的?”“芝儿这是怎了?”

可惜无人能回答她。

倒是江二婶还恼着上次被她诓骗白跑一趟的事,满不在意道:“阿嬷你可莫又被她哄了去,九月间咱们才白跑了一趟哩……回来一看,咱们地里那包谷棒子烂了不少不说,还不知被哪个缺屁|眼儿的孬种偷了好些去,这可都是实打实的粮食哩!可把我心疼坏了!”

江二叔也跟着点点头,小妹从小就是个主意多的,她说的话可不一定当真。

王氏被二婶堵得说不出话来,她说的也却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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